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疾病是一座修道院

更新时间:2016-07-05

凌晨四点的病房,我那些睡姿古怪的病友们慢慢在各种疼痛中醒来,盘踞在我心里的恐惧像潮水一样慢慢在床前消退,万物的生机在窗口的几缕微风中复活了。靠窗边李老太太苍白的脸泛着奇怪的光,像硅胶一样没有表情,她在不停地嘟囔,嘟囔声中带着黏黏糊糊的痰音。老年人特有的憋闷到快要窒息的鼾声、梦中疼痛的呻吟声,梦呓声比我的疼痛更折磨我,我咳嗽着清理自己的嗓子,抓住床边的护栏把沉重的腰身搁在U型枕上,刚刚意识模糊进入睡眠,只听见护工急忙呼唤,一把掀开被窝,轻松地把李老太太从黑暗深处捞起来,她那张没有表情的脸重新露在白色的枕头上,她似乎有了力量,盯着天花板,发出了新一天最清晰的强音,“要走了!”“要做三件新衣服……”

以≥10μmol/L为判定标准1473人中,HHT患者1223人,占全部高血压患者的83.02%;男性HHT患者564人,占男性高血压患者的90.67%,女性HHT患者659人,占女性高血压患者的77.49%。以≥15μmol为判定标准1473人中,HHT患者889人,占全部高血压患者的60.35%;男性HHT患者468人,占75.24%,女性HHT患者421人,占49.47%。以≥10μmol为标准无论总体、男性和女性组的HHT患病率比以≥15μmol为标准均升高了20%以上,均显示男性高于女性,且随年龄增加,HHT患病增高。

当春天的晨曦刚刚在窗口露出一点微光时,我盼来了完全卧床的第五天,今天窗外的樟树上会来几只鸟呢?三十天过去了五天,很近了,这样想希望就在眼前。那时呼啦地下床,自己穿鞋,抬头吃饭,一切都好。

我努力往床边挪去,保证我的头绝不离开床板,医生说我惊慌的脑脊液一心想四处乱窜,不能让它再流进脊椎的伤口里了。手伸到床下,摸起一只奇葩的盆,这只医院专供的读物与古代男子夜壶有异趣同工之处,只是它更像把“女人”放大了若干倍,把它小心地一点一点挪放在身体下,然后闭上眼,放松放松,这不是尿床,不要恐惧,为了麻痹忽悠自己的神经系统,让它同意我尿在一张体面的干净的床上,只有强迫想像这是另一个自己,来到了一间干净明亮的卫生间,四壁雪白,墙上挂着“业精于勤”的标牌,面朝南边的窗外有蔚蓝色天空。很长时间过去了,天都要亮了,抽水马桶的声音应当这时响起。我的床边来了一位老太太,另一边床位的老太太,双手扶着床沿,躬腰看着我说“姑娘,我来倒”。这是八十三岁的崔婆婆,白天黑夜她都在祷告上帝,她觉得上帝累了,便抽出空来坐在床头,拿出小刀给自己先准备好半个苹果,半个梨,一袋瓜子,然后戴上老花镜在手臂上、大腿上找她觉得方便的肉皮打胰岛素。她一边摸着自己脚上久不愈合的伤口,一边同情地看着我,然后扶着床沿来拿走我的便盆,送来她的酥糖,另一半的苹果以及她的重感冒。我打着手势告诉她,我什么也吃不下了,她说,这就对了,有事就叫我崔婆婆。然后扶着床沿一步一步挪向她的床位,可怜的老太太,只有上帝的话和医生的话她能听见。天大亮了,她那一脸怨气的女儿拎着一个布袋子推开病房门,眼睛在那些柜子上搜寻病人用的热水瓶、碗、牙刷、肥皂……终于找到她家的东西放进了布袋子,又一顿咆哮,“少打些电话,说你又听不见” ……然后摔门而出,崔婆婆一直坐在床上,面上墙壁在赞美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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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白天我昏昏欲睡,或者梦、或者醒。崔婆婆在走廊外聊天,声音足够她自己能听见“糟孽啊!才四十多岁,都五天没起床了”,主啊!我赞美你。窗外阳光正好,窗对面的那个院子,我能看到院墙,院墙上伸出一棵樟树,樟树叶片上泛着光,树叶深处的鸟儿想必很多,叽叽喳喳的!正在热闹时,莫明地哄然一起飞走了,靠!一群被恐惧喂大的鸟。院墙外有人在叫卖香椿,香椿树杆光秃秃的,像根冰冷的水泥管,可它枝头发出的嫩叶清香柔软,我们叫它“春天芽儿”,真是一个好名字,像是我没有出生过的女儿的名字。

我整天躺在白色的房间里,抬高的床尾使我只能看到电视的三分之一,那残缺的局部,断章取义,不看也好。一些好人或坏事在播出,欧洲的难民潮来了,两艘船搭载一群难民从土耳其驶往希腊途中沉没,三岁的小男孩艾兰·库尔迪的遗体被冲到土耳其一处沙滩上,艾兰·库尔迪疼么?崔婆婆的女儿最近没有来了,她怒气冲冲的脸侧面向我,像经年积雪的山坡一样急需阳光。我凝视天花板,多么冷的天花板,为什么不把天花板开个洞,在床上就能看到窗外的春天。走廊上传过来护工们在聊天,她们来自五湖四海,操着南腔北调,摆动着不合时宜的花衣服,闪亮的耳环把菜市场的气息带进病房来,有病人家属来立刻满脸慈悲迎上去,诉说病人多么痛苦,食堂的饭菜多么难吃,家属探视时间刚过,“拉下裤子来”,“刚吃了又要喝!”“安静点!”护工的声音在病房像警报一样响起,她们疼过么?她们看起来是无痛的人。

一个叫保罗·布兰德的医生在《疼痛:无人想要的礼物》中讲到了一个叫丹耶的四岁的女孩,她有着一双乌黑的眼晴,一头卷发和一脸顽皮的笑,她用咬破的手指画画,她光脚经常踩在钉子或图钉上而不用拔出,扭了脚踝依然奔跑,这个得了“先天性无痛症”的孩子永远没有自我保护的意识,她很快失去了双腿,失去了大部分手指,在慈善机构过着悲惨的生活。法国最伟大的小说家马塞尔·普鲁斯特说“疾病是我们倍加留心的医生,它和善博学,我们允诺:只服从疼痛”,没有疼痛,就会像丹耶一样失去世界;也像这窗边李老太太,一门心思去倾听另一个世界的声音了。

科技创新政策冲突是公共政策冲突的一个组成部分,同样存在着多种难以规避的问题。因此,本研究主要基于公共政策冲突的理论基础,对科技创新政策之间的冲突进行分析,并深刻挖掘科技创新政策冲突背后的底层逻辑,从而为科技创新政策冲突的统筹提供一定的缓和路径。

早上医生来查房,逐一关切地问“还疼么?”,医生在每一个病人身上探索过去的未来的陌生的世界,“还疼么?”把每个在病床上的病人从夜晚的混沌中唤醒,使压抑无声的疼痛得以自由的舒展,病人露出新一天的脸回应医生的询问。崔婆婆说:“医生啦!我这除了头发不疼,那里都疼啦!”只有靠窗边的李老太太不喊疼,她也不嘟囔了,平静地睡着,像个初生的婴儿。医生说她的腿摔成了八段,她当时哪里都疼,但她现在哪里都不疼了,有谁知道这个近九十岁的老太太从病到痛到不痛之间经历了怎样的焦虑、颤栗、恐惧,还有期待与无奈的守候。加缪说“疾病是一座修道院,有着自己的清规、苦行、静谧和灵感”,老太太盼着走,肉体的病患不能解除了,但压迫在她心灵上的痛已经消失了,看起来,她真是一个轻松愉快的孩子,盼望着新衣服,等着妈妈领回家。

公路工程建设过程中,需要大面积的临时施工场地、土石堆放场、预制加工厂和施工便道等。据统计,新公路临时占用土地一般占总面积的30%左右。公路建设过程中,临时占地区域原有地貌的破坏,易引发严重的水土流失。

另外,对有些中小型项目,往往要求投资相对较大的细部结构工程单独列项计算,如铜片止水或者照明设施等。由于未提供细部结构指标组成,造成其他细部结构要么不再计列造成漏算,要么都算造成重算。当然,也有的专家要求所有细部结构都不单独列项,仍按综合指标计算,造成少算。

让我害怕的是那些无痛的人,他们偷走别人家的孩子,他们经过被车撞伤的老人,他们把生病的猪统统挖出来出售,他们杀掉别人家的狗,他们用火烤一只下跪的山羊……他们并非像丹耶一样是先天性无痛症,而是后天的种种变成了无痛症患者。后天的无痛症会像麻风病一样传染,也像莫名的雨林病毒一样变种。夏至这天,久雨初晴,天空轻盈而剔透,我的狗儿们在绿草皮上打滚发欢,可在另一个叫玉林的城市却是千万条狗被杀,这一天是它们的劫数,“夏至狗无路走”!那些人“因个人饮食偏好”年年办起狗肉节,杀狗上万。据说这吃狗肉得到了某位大人物的支持,大人物说“没有吃过狗肉的人,都怕吃狗肉。吃过了狗肉,才知道狗肉香”。又因为“真理的标准在于社会实践”,据说周边省市原本不吃狗肉的,现在都慢慢吃狗肉了。我们没有吃过的肉,是否都要尝一尝?想起五祖问惠能“汝是岭南人,又是獦獠,若为堪作佛?”惠能曰:“人虽有南北,佛性本无南北”。佛性本无南北,只是我在令人眩晕的喜悦里看到执着于个人偏好的人,在杀戮中欢欣鼓舞,全身沐浴着血色的荣耀,人性失去了单纯。

医生说我的脊椎一定受过伤,我说没有!只是它们一直疼啦。医生还是说它们受过伤,医生拿刀证实他真是对的,受伤的尾椎骨在灰色的暗处疼痛,在显影灯下像是一段破损的旧石阶,沿着这段旧石阶,有一道疼痛的暗流,这是一道泄露了天机的地下河,一直追寻下去,医生找到了童年的我,掀起我后背的小汗衣,明断我摔过跤,折断了骨头损坏了硬膜,一直隐而不发,像个阴谋在等我长大,等我变老,突然一天夜里疼就来了,像洪水一样排山倒海,清晨我站不起来了,鞋子在床前,像遥远的一个亲人。医生说“是你的伤痕,终究是要裸露出来的”。莎士比亚说“我鄙视无伤的疤痕”,我试着去理解,去领略这一道疼痛的河流,在宇宙深处打捞自己,把自己捞起来,我的母亲一定把我生得像天使般洁白,是谁伤了我?为什么要伤我?姐姐去问父亲,是否刚生下就狠狠摔过我,那是个吃不饱的年代。父亲说那年春天迟迟不来,树上的春天芽儿都没有发。我的地主婆伯母当天来看过我,她说我活不长,放弃了想抱养我的想法。还有我的姐姐,那年五岁,早上她醒来,发现她自己不在母亲床上,第一次自己穿好衣服,跑到母亲床边一看,多了一个啼啼哭哭的“包袱”,她果断地说:把她扔到旁边沟里去,那时沟里正发山洪,洪水的咆哮声把山坡都冲垮了。想到她的早慧我把脸埋进被窝深处消毒水的味道里笑起来,真想打两个滚,现在她得为我打针,为我往医院送饭,为我的腰疼、胃疼、肌内疼、头疼……等等疼痛找到一个法子,她多会读书,十里八乡多有名,樟木箱子里的好几个规规矩矩的作文本儿一直供我抄袭到高中毕业,可她做了护士,分分秒秒直面各种疼痛,真是命苦啊!当初真是把那个小“包袱”扔掉了多省事。还有我的地主婆伯母,你死去这么久了,还斗争么?我可不喜欢与病魔作斗争……病就是病,虽然有时它就是魔。何况伯母你也斗的很惨,老老实实当个地主婆,运气再好一点你活到今年就刚好是八十三岁,可你偏偏斗上了,驾上土飞机还拼命抬着头,亮出刚刚涂了粉的脸,他们把你的脸打得七荤八素,你歪着嘴脸说就是不疼。那一次把你从高高的土坎上扔下去之后,你缠过的脚就再也站不起来了,头从此没有离开过床板,紧贴硬床板的脚关节手关节一天天变形!一只挑粪的大木桶放在你的床前,一根核桃木的扁担一头搁床上一头搁木桶上,当你再也没有力气回到床上时,你只好一直睡在这根扁担上,母亲晚上偷偷去看你,说嫂子你受不了疼就喊出来吧!你说不疼了,一点也不疼了。父亲说,屁话,这是要死了!你曾经丰盈的身体修炼成了一条干枯的扁担,两条扁担日渐紧紧抱在一起,村里再也找不出可以批斗的人了,村民庆幸终于可以安心种地了,那是夏天,不出几日村里游荡着一种怪味,傍晚一群乌鸦从崖边飞过来在人们头顶上盘旋,人们捂着鼻子低声说话,野狗在夜里狂吠,父亲在村头村尾逢人就说一定要与恶霸地主哥的老婆划清界线,坚决打倒这个地主婆。黎明来临前乌鸦飞走了,有人把两条扁担一起埋了,乌鸦知道,但乌鸦不说,扁担已经死了。好多年过去了,父亲记起了那条扁担,说他的爷爷当年就用了一条扁担从四川进湖北,走到大山深处创下了一份家业。

当然也有另外一种人,如我的伯母,他们主动选择了让身体保持疼痛的姿态,疼痛成为他们维系自我活过的一根稻草,有的人甚至给自己几刀,为精神上的痛楚寻找一条释放的出口,如用剃刀割下自己一只耳朵的梵高,为日心说被投入火海的布鲁诺,为南非的自由与民主把牢底坐穿的曼德拉……有些人身体疼,有些人是灵魂痛。身体疼一辈子,而灵魂疼,足以疼一个时代。

我带着受伤的骨头,不管是躺着、坐着或睡着,还是像狗一样关进笼子,都得靠这根疼痛的骨头来支撑。

终于出院了。一个崭新的瘸子走在阳光下,像是一个新物种,沿清江河岸带刺的飞廉长出了绿色的翅膀,李时珍说:飞廉单服可轻身延寿。又说飞廉煎服,可远涉疾行,力数倍于常。老牛们度过了饥饿而枯燥的冬天,它们在河滩上吃着青草,空旷的草滩上穿着红衣的父子两个提着篮子在捡地卷皮,他们嬉笑,谈起远在某地水灾死去的孩子,南边一个为了拆迁拔刀拼命的人,噗的一声血沸腾起来,埋头吃草的牛发了怒,它在六道轮回中受不了这血样的红色,它尾随着那对父子,逼近那件红衣服,庞大的身躯像座山一样敦厚,我慌乱中扔掉了一篮子飞廉,爬上河岸,一家农户四门紧闭,一截残垣断壁旁边蜀葵开得正艳,蜀葵是我在今年春天刚刚认识的植物,又名“一丈红”,可以治吐血的蜀葵啊!你是卑微者的玫瑰,我坐在蜀葵花朵下哭了很久。

我允诺:籍着这疼痛与沉默养活自己,在跛行中去接近我的上帝。加缪说某些事物、某些生命在等着我,而我当然也在期待中,用我所有的力量与悲情渴望着。

田兰玉
《边疆文学》 2018年第5期
《边疆文学》2018年第5期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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