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菱角子

更新时间:2016-07-05

杭川一年,行走山村,采风所得,触类旁通,演绎成《菱角子》。菱角子,水中植物果实,意象复杂多样。以之为题,借用比兴,无实际所指。

菱角子

“咔嚓!”

铁斧精确而有力地劈向木筒。

这是一根水浸松木。汀江流域有很多溪流,有溪流就有水陂。松木筒就是水陂上的堆砌物。有座水陂废弃了,扛回,劈开,晒干,是上好的燃料。有经验的人都知道,水浸松木,极为坚韧。

劈柴者是一位少年,单薄蓝衫蓝裤,缀满补丁。

少年将木楔嵌入裂缝。

“咔嚓!”

木筒裂开两半。

少年站在茅屋前,擦汗,抬眼看了看远处的马头山。

马头山形似马头,所在多有。他家对面的马头山,这时,云雾缥缈。

山下,是秋色汀江,茫茫一线,有三二篷船在江面上浮动。

前些日,就在前村的七里滩,悍匪麻七洗劫了十八只篷船,货物席卷而空,客商船工,一概不留活口。

“哦,祝贺你。”李静说完用哈哈打圆场。但殷桃曾经磨刀霍霍,特幸福地说,“对,我感觉这是独特美妙的时辰。”

汀州府派出了三批精干捕快,均有去无回。知府大怒,发出了悬赏令,凡捕获麻七者,军民人等,赏金十两。

十两黄金哪!

“富……富仔……”伴随咳嗽声,卧病在床的老娭毑气若游丝。

少年冲入屋内,搀扶起老娭毑。

“毑,毑,做嘛介?”

老娭毑干枯的左手颤抖着指向虚空:“渴,渴。”

“俺不饿,”又是一阵急剧咳嗽,老娭毑说,“富啊,毑毑不饿,你吃,你自家吃。”

在实施护理前,实验组、对照组患者SAS评分和SDS评分比较,差异无统计学意义(P>0.05),但是经不同的护理干预后,实验组SAS评分和SDS评分低于对照组,差异有统计学意义(P<0.05),见表1。

“毑,饿了吗?您吃点东西。”少年手捧半块熟芋头。

少年赶紧端来一碗凉水,服侍老娭毑喝下。

少年鼻子发酸,眼眶潮湿。他幼失怙恃,是老娭毑一手把他和阿姊拉扯大的。那年饥荒,借了张大善人的“驴打滚”,老账新账越滚越大。为还清欠款,阿姊不到十六岁就嫁到了菱角山。转眼,他三年多时间没有见到阿姊了。

四天前,老娭毑上山割芦箕,跌倒在石坎下。三妹姑把她背了回来,一直躺着。吃了邱半仙的几服药,不见好转。邱半仙说了,这是风邪偏瘫症,“眠烂床滚烂席”,要想治断根,除非用上他的家传秘方,药引子就要九十九条颜色不同、长短不一、有轻有重、有大有小、有干有湿、有公有母的蜈蚣虫。要花大本钱。

听这些话时,少年低头接过药包,将一把铜板摆放在“杏林堂”的柜台上。邱半仙把铜板推开,说,小子,砍柴能卖几个钱啊?去,称几两米回家去。

圩镇徐记米铺旁,贴着一张官府告示,上面有一张画像。这个人头大如斗,双眼暴突,满脸麻子,铲形门牙。围观者中,有一个识字的,摇头晃脑拖长尾音念起了其中的文字,每念一句,重复一下,用土话解释一遍。少年就是这个时候听到悍匪与赏金的。

少年十七岁,砍柴八年,每每挥斧,他都爱琢磨,久而久之,他琢磨透了大山里百十种杂木的纹路,出斧,应声开裂,再“纠结纽丝”的木料也不例外。

民谚说,破柴不识路,枉为大力牯。

少年是识柴路的人。

“这种新民主主义文化是大众的,因而即是民主的。”[5]708——主张民主意识和群众观点的一致性;人民是历史的主人,也是文化的主人;新民主主义文化必须为全民族广大工农群众服务。

少年用斧,还变出了花样。他救过一个小女孩的命。小女孩嘴馋,掏马蜂窝,马蜂追着她跑,她鼻青脸肿哭喊。少年挡在路上,运斧成风,一只只马蜂雨点般地跌落地上。

恰巧,一个走江湖的把戏师看到了这一幕,问,老弟,跟谁学的?

少年茫然地摇摇头。

把戏师说,跟我走,管吃管住,还包娶媳妇。

少年还是摇头。他说,俺要服侍老娭毑。

少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阿姊!

鸡叫头遍,天色朦胧。庆达收拾好碗筷,吹灭油灯,挑起一副早预备好的担子,出门拐入了村中小巷。

连续多日,少年上山砍柴,卖柴买米,积了大半斗,严严实实地藏在陶钵里。

准备停当,他去找三妹姑,说要出趟远门,请她照看老人。

三妹姑答应了,问,是下潮州汕头吗?

少年嘻嘻傻笑。

明天就要出远门了,他要在乌石漈单独截杀麻七。传说,麻七作案,十有八九,要途经乌石漈。

八月十四,夜,月欲圆未圆,清冷,风寒。老娭毑喝了些鱼汤稀饭,早早睡着了。茅屋外,少年借着月光磨洗铁斧,分外仔细。“呃,呃啊……呜呜呜……”老娭毑在梦中惊恐哭泣。少年停下双手,竖耳静听,也想哭。

SA算法主要借助上一次搜索解信息获得降温迭代初始个体,而随机扰动方式无法保证最终解一定是最优解,甚至可能劣于搜索过程产生后被遗弃的中间解。为此,本文在状态接受函数中增加了最优解记忆算子,通过设置记忆解参数Fm记录算法过程中产生的中间新解,与每次迭代产生的中间新解进行比较,择优更新Fm并将其输出为下次迭代的初始解。该算子通过建立初始解和中间新解的双向互动关系,精准确定最优解,提升了算法效率。

一大早,少年生火,将昨晚的鱼汤加热,服侍老娭毑喝下。汤汤水水的,沾湿了破旧棉被。少年拿来抹布擦净,说:“毑毑,俺要出趟远门。三妹姑会来照顾您的。”

老娭毑咳嗽,说:“富啊,毑唔得死哟,连累子孙哟。”

少年轻轻拍着娭毑的脊背,说:“毑,再讲糊涂话,俺不搭理您了!邱半仙的药方,您不晓得呀,吃好了几多人哪。”

老娭毑说:“邱半仙,狮子大开口哟。”

少年说:“俺要赚大钱,给您买药。”

庆达边走边哼,轻轻地,没有唱出来。

少年笑了:“是啊,跟禄贵叔去。”

“哦,禄贵啊。”老娭毑放心了,“富仔,早去早归呀。”

少年紧扎布腰带,插铁斧,挽起包袱,悄悄走出了家门。

利用室内盆栽方法,将3种保水剂按5g、10g、15g不同用量与土壤均匀混合,装入360cm×250cm花盆,每盆播种小麦10粒,然后每盆一次性浇水1000ml。

鸡声,茅店,残月。荡开路边茅草,少年踏着露珠,翻山越岭。太阳三竿子高的时辰,他的眼前,展开了一大片金黄的稻田。

这里是菱角山。

可是,没想到,老秦有过一段婚姻,因为感情不合离了。女儿判给了他,还不满一岁。乡下教师的工资很低,老秦把老乡做的扫把买来去桂林卖,搭生活用。这让我想起小时候挑柴火卖。有时候,他还用摩托车搭客人到山里来玩儿,能挣十几块。但这个活儿比较稀有。摩托车是借钱买的,债还没还完。

稻田里,这一群、那一群的人收割稻子。

把戏师向他竖起了大拇指,挑着兵刃担子走了。

在我国旅游产业的发展已逐渐达到市场的饱和,旅游产业作为一个关联性很强的产业,与其他产业的融合已是必然的趋势。而文化产业因为与旅游产业的强关联性吸引了大多数学者的研究,虽然二者之间早已存在交叉和融合,但是仍有隔阂存在。在2018年3月初,第十三届全国人大一次会议的第四次全体会议上提出为推动文化事业、文化产业和旅游业融合发展“组建文化和旅游部,不再保留文化部、国家旅游局”[1]。为了缓解人民美好生活需要与发展不平衡不充分之间的矛盾,实现可持续发展,促进文化产业与旅游产业融合,消除隔阂势在必行。

阿姊瘦了,劳累,憔悴,头发凌乱。

2016年7月15日,从在土耳其首都伊斯坦布尔市举行的第40届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遗产委员会大会上传来喜讯,中国广西左江花山岩画文化景观申报项目通过大会审议表决,被列入《世界遗产名录》。申遗成功无疑为花山岩画文化的保护、传承与传播奠定了一个国际基础,花山岩画这一非物质文化遗产站到了一个更高更大的平台上。如何利用申这个国际平台展现自身的价值和魅力,吸引更多的国际关注,反过来为自身的保护、传承与传播创造更多的有利条件,是花山岩画对外译介承担的一个必要任务。但是反观花山岩画目前的对外译介情况,笔者却觉得不容乐观。

阿姊搂一把稻穗,直起身,望见了田塍上风尘仆仆的阿弟,放下禾镰,拜了两拜,眼泪就流了出来。

四是以宣传培训为抓手营造良好社会氛围。组织部门应把人大制度理论纳入领导干部特别是镇街党(工)委书记教育培训的重要内容,通过邀请人大专家授课、开展民主法治教育等形式,提高镇街党(工)委书记对人大工作重要性的认识,提高强化其把党委决策与人大依法行使职权相结合的意识;宣传部门和新闻单位应把宣传人大工作列入年度工作计划,开展常态化、有针对性的宣传,及时报道人大工作中涌现出的好典型、好经验,提高全社会对人大工作的认知度。人大常委会应重点抓好镇街人大干部和代表的学习培训,通过举办学习班、交流研讨会等,使其深刻理解人大工作的性质和特点,熟悉掌握履职的程序和方法。

多年以后,汀江客家流传着这首凄婉的歌谣,一直流传到今天。

菱角子,角弯弯,

阿姊嫁在菱角山。

阿弟骑牛等阿姊,

阿姊割禾做水毋得闲。

放下禾镰拜两拜,

目汁双双流落田。

事实上,少年没有骑牛,也不是专程迎候他的阿姊回转娘家。他只是途经菱角山,前往险境。他要去完成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山外是乌石漈。

少年大踏步地向前走去。

报恩亭

执 笔 人:杨淑霞(1978-),女,甘肃临夏人,高级农艺师,主要从事农作物高产高效栽培和病虫害防治工作。

小巷石板路,湿漉漉的,零星枯草结满秋霜。

庆达是卖油炸糕的。担子两头,一头是铁锅,一头是油瓶、面粉、肉蛋、豆腐、葱花以及调料。他这是小本生意,当地客家山歌唱道:“阿妹卖茶大路边哪,过往行人来关照呀。茶叶香,茶水甜,小小生意要现钱哪,呀么咦吱哟嘿。”

老娭毑又是咳嗽,紧紧抓住少年的双手:“富仔,是放木排吗?”

这里是汀江渡口的聚贤村,九牧堂林氏的一支在此聚族而居。村落按八卦方位布局,庆达从震卦位走向巽卦位,也就是说经东转向东南方向,转了一个弯。

庆达走路,右腿歪斜。年轻时,他受过重伤。

我首先来到原子弹爆炸纪念广场。那里有草地,有纪念塔。1945年,美国一共在日本长崎扔了两颗原子弹。一颗扔在广岛,一颗扔在长崎。原子弹把教堂都炸成了两半,墙上的照片上记载着当时的情景。今天,在蓝天白云下,在绿色的广场上,在原子弹爆炸的纪念塔下,我们看见一些外国人正在默哀,正在纪念死难者。在广场旁边,是一个和平公园。公园里有瀑布,还有潺潺的溪流,旁边还放着一束束鲜花,这些鲜花也是纪念被原子弹夺去生命的平民的。

井台边,豆腐店的秀娣早起挑水,甜甜地笑:“早啊,庆达叔。”

“噬菌体侵染细菌的实验”是人教版“高中生物学”《必修2·遗传与进化》第三章第一节的教学难点。要彻底理解这部分的内容,学生不仅需要对科学史有一定了解,还需要具备一定的分析对比、综合提炼的能力。除此之外,学生还需要具备一定的空间想象能力,能想象出噬菌体的形态特点等。这给学生带来不小的学习障碍。学生在学习过程中经常存在以下的困惑:①利用放射性同位素32P和35S分别标记的是噬菌体的什么物质?②噬菌体侵染细菌的过程具体是怎样的?③为什么上清液和沉淀物的放射性会有不同?

“早,阿妹早。”

“阿叔去报恩亭哪?还早着嘞。”

“不早啦,俺这腿脚,赶过去,怕是挑炭客都下山了。”

我们不难得到,在点A和点B的共同作用下,动线段上的点C、D、E均作直线型运动,且可以根据相关的比例关系及A、B的状态来确定它们的运动速度和方向.

报恩亭位于仙姑寨的半山腰上,西北山麓是聚贤村。

山脚下有一条弯弯曲曲的石砌路,伸向山顶。

民谚说,一丛山背一丛人,条条山路有茶亭。

这个报恩亭,大有来头。传说一百多年前,江湾渡上有一条船,载满过客。船到中流,突遇波涛汹涌,狂风大作。众人慌作一团。一位孕妇端坐纹丝不动,双掌合十,口念:“姑婆太太,救苦救难!”

林姓族人传言,呼唤天上圣母保佑者,妈祖娘娘必定精心梳妆打扮、威仪俨然,方得起驾。高喊姑婆太太者,是自家人,就不必拘礼了,立即显圣,随叫随到。

顷刻云开日出,风平浪静,客船安抵岸边。

孕妇分娩,产下一子,乃神童,连登科甲,殿试钦点状元。

林状元荣归故里之日,阿母选址、购料、鸠工,还愿建报恩亭。

此报恩亭,类似于廊桥,飞檐斗角,黑瓦白墙。正门匾额馆阁体书“报恩亭”,出自状元公手笔。

仙姑寨背靠重重大山,却是武邑、杭川、汀南的山间要地,石砌路上,行人络绎不绝。

庆达来到报恩亭。

亭角茶桶,蒸腾出丝丝热气。

哦,增发好早啊。

林家建亭之时,一并购置了亭外的一亩三分地,以田租供茶亭施茶。历经风雨,德泽绵延至今。

屈指算来,增发,是第五代施茶人。

茶亭墙角,有几块乌黑石头,一小堆干燥枝杷。

架上铁锅,倾入茶籽油,生火,火苗吞吐,白烟飘散。

二十多年前的一个风雨之夜,增发的父亲,排头师傅,在一条破败、漂荡的篷船上救起了一个昏迷的人。身负重伤,右腿胫骨断裂。

族长开恩,给了他村里一块栖身之地。他没有别的手艺,长年在报恩亭卖油炸糕为生。他就是庆达。

太阳出来了,暖洋洋的,斜照秋林,散射在屋顶上。秋风吹过,摇曳的杂草,漏下了细碎的光影。

柴火旺,铁锅里冒起了鱼眼连珠。

庆达在瓷钵内调好面粉、作料,敷在弯曲铁铲上,缓缓浸入油锅。“吱啦”轻响,满屋飘香。

庆达将一块块焦黄的油炸糕夹在铁锅壁上排列。铁锅壁上,卡着一圈铁架。这铁架,既渗油,又保温,还有复烤作用。这样,油炸糕又香又嫩又焦脆爽口。

嗡嗡声传来,庆达凝神静听,确认是绿头苍蝇。

“啪,啪,啪啪啪。”

庆达弹指,五粒黄豆大小的面团连环飞出,五只绿头苍蝇就黏在了墙壁上。

“哈,哈哈!油炸糕出锅了啊。”

说话者是头人,络腮胡子,叫天养妹。

他和八九个壮汉肩挑木炭,从右边乌石漈的山路上钻出,直入茶亭,一人捏起两块油炸糕,也不付钱,噔噔噔跨步走过。

“不歇呀?”

“不啦,赶船去。”

“咋要赶呢?”

“嗨,绕道耽搁啦。”

“绕道?”

“遇到麻七喽。”

“麻七?”

“是他,麻七!”

“哦。”

“杂种,一刀一个呀。”

“啊!”

“记账哪。”

“好说,记账。”

庆达捡起一根烧焦木枝,在墙壁上涂画。

壮汉们走远了。

悍匪麻七现身了,今晡生意多半要泡汤,庆达有点心灰意冷,抽出锅底木柴,一根根熄灭。山上秋风寒冷,他靠墙蜷缩在条凳上,勾头拱背,笼衣袖,昏昏欲睡。

由远而近,传来脚步声。

庆达一个激灵,醒了。

这时,他看到了一个少年,风尘仆仆地向茶亭走来。

少年蓝衫蓝裤,缀满补丁,腰布带上斜插一柄铁斧。

上山砍柴吗?无担杆钩索。

哪里人呢?从未见过。

这把铁斧,有名堂。

“当,当,当。”庆达用铁铲敲击锅沿:“油炸糕嘞,刚出锅啊。”

少年咽着口水,走近墙角,提竹筒喝水。

他接连喝了三筒茶水,喝得很慢很慢。

“油炸糕,耐饥耐饱啊,不好吃不要钱嘞。”

少年走过来:“阿叔,几多钱?”

“两个铜板一块,不讲价。”

“好,来一块。”

少年小心翼翼地从内衣口袋里摸出了两个铜板。

庆达夹起两块,递给他。

少年笑了:“阿叔,多了一块。”

“送给你吃。”

“不吃。”

“不加钱的,白送。”

“俺不吃。”

“吃吧。”

“不吃。”

“不吃拉倒。”

“阿叔是好心人。”

“哼哼。”

吃完油炸糕,咂咂嘴,少年问:“阿叔,前面是乌石漈吗?左边,还是右边?”

“左边。”

“是左边哦?”

“你这后生,真是啰唆。左边乌石漈,右边汀州府。走路不识路,挑担无米煮。听说过吗?”

“噢,好像听毑毑讲过。”

“对了,听老人家的,没有错,左边。”

“哦,左边。多谢阿叔。”

少年迈步向左边走去。

左边是乌石漈相反的方向。

望着少年远去的背影,庆达收拾好物件,破例早早地下山去了。

逆蝶变

悍匪麻七原不姓麻,姓马,大名福祥,人称马七。

大自然的毛毛虫,长期蛰伏,破茧蜕变成美丽的蝴蝶,是为蝶变。逆蝶变,是说蝴蝶还原成丑陋的毛毛虫。这可能吗?人呢?

十年前的一个冬日,一位长衫飘飘、风神俊朗的青年人,来到汀州武邑的石崖村,拜访了里正莫仰德,呈上礼金和书札。

书札是马家大族长亲笔,大意说是蔽族小侄福祥颇习杂学,略知炼金术一二,意欲借住贵庄宝地,探寻金帽铜娃娃,资费自负,利润各半,敬请鼎力扶助云云。

莫仰德年轻时经商赣州,遇到了大麻烦,马大族长仗义帮他摆平。现在,是该报恩之时了。莫里正爽快地答应了。当晚,在议事厅设宴款待了这个叫马福祥又叫马七的年轻人。

石崖村位于汀江七里滩南侧,地势险要,大明朝曾设石崖巡检司,专职“盘诘往来奸细及贩卖私盐、犯人、逃军、逃囚、无引、面生可疑之人”。入清后,巡检司撤除。巡检司官佐兵丁后裔,聚居成村落。数十青壮,伐山取木,好勇善斗,时有盗伐他族林产事端发生。

酒过三巡。莫里正说,贤侄哪,这个金帽铜娃娃,老朽也曾听闻,只是蔽村财力有限,这本金……马七说,阿伯宽心,成,对半分;不成,不需分文。席间,几个作陪头人大喜,连声称妙。一个瘦高个单独敬酒,言辞闪烁。马七一笑,从随身带来的藤箧里拿出文契。大家看过,酒酣耳热之际,当即签字画押,双方各执一份收妥。酒温热、菜回锅,再次端上。莫里正欲言又止,马七问,阿伯有何赐教?莫里正说,贤侄哪,蔽村百姓杂处,你是晓得的,居所并不宽裕呀。马七说,晚辈餐风露宿惯了,随便借一块栖身之地即可。莫里正说,南崖老鹰洞,遥接北山,俯视汀江,稍作修葺,却是洞天福地呢。马七捧起酒碗,大声叫好。

马七在老鹰洞住下了。柴米油盐,往村内采购,多贵于常人常价。马七付足现钱,佯作不知。

转眼三个多月过去了,马七风雨无阻早出晚归,却是一无所获。马七长衫破旧,失去了昔日光彩。他时常俯视蜿蜒汀江,手捧地图罗盘发呆。偶尔,马七挎包持棍从村寨走过,背后就传来窃窃嘲笑。

这一天,阴有小雨。马七来到了远山密林。他听到了打斗之声,一群壮汉斫翻了两个人,抛下汀江。接着,他们合力扛起原木,溜下山去。马七看清是石崖村人。

这天傍晚,马七来到杂货铺沽酒。店内,两壮汉剥花生米下酒。一个说,蛤蟆仔,找到金子了?福建人称江西人蛤蟆,江西人称福建人土狗,皆大不敬。另一个说,都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有金子还等你来捡吗?马七笑笑,沽酒,结账,提起酒葫芦走出店门。壮汉哈哈大笑。一个说,俺一拳头蹦他个三丈远。另一个说,咔,俺一脚板撂他下老鹰岩去。

阴雨连绵,马七躺在洞里,百无聊赖。他从藤箧里取出一把刀,精钢打制的斩马刀刀身,反复摩挲。这时,听得洞外有人叫喊。出洞,见是杂货铺店主,手提半头烤乳猪和一坛酒。店主说,恰巧进了好货,给您送来啦。问价,也不贵,二两银子。马七付款,称谢不迭。店主走后,马七切肉开坛吃喝,不料,一个时辰后,上吐下泻,接连卧床三日,幸好备有应急宝药。事后查明:酒,乃好酒;烤乳猪,却是瘟病猪。

天气晴朗,这次马七走出老远,到了杭川城北、汀江左岸。这座山后来叫成了紫金山。罗盘欢快跳荡,此地有宝。马七捡满一袋金矿石,往回赶,途经石崖村,天色擦黑。背后有人喊,老表,老表。回头,是瘦高个,老熟人。噢,是陈大哥呀。瘦高个说,老表,沉甸甸的,是何宝贝哟?马七说,是金矿石。瘦高个咋舌,金矿石?可要藏好啦。马七说,俺正要往阿伯家里送呢。瘦高个说,里正和他辅娘闹别扭嘞,不合适去。马七犹豫了。瘦高个一把扯过挎包,说,俺帮你,漏夜送到。

次日大早,马七敲开了莫里正家的大门。莫里正披着棉袄,睡眼惺忪,问,贤侄,有啥事哪?马七就说起了金矿石。莫里正满脸惊诧。两人遂来到瘦高个家。瘦高个在庭院内耍完一趟长枪,断然否认转送金矿石之事。他越说越气愤,叉开五指迎面推搡。马七踉踉跄跄,脸上留下五道血印。

莫里正说,贤侄啊,找不到金帽铜娃娃,不要紧。无端招惹人家,就不好喽。

马七神情沮丧地回到老鹰洞,爬上石坎。他发现,地图罗盘等物不翼而飞。他不吃不喝,躺在稻草窝里,正迷糊间,“砰”的一声,脑袋挨了木棒,昏过去。

一桶冷水当头浇落,熊熊火光刺激双眼。马七醒来时,发现双手被吊绑在一棵古树下。周边,围拢着一群壮汉,手持木棒。“狗贼!金矿石哪里偷来的?”逼问再三,马七就是不开口。“打!”乱棒狂舞。有根荆棘棒,专打脸。

轮到一个矮个子了。他丢下木棒,抱头痛哭,呜呜,贼也是人哪,俺下不了手啊。紧要关头,莫里正出现了。他及时阻止了众人行凶作恶,喝散了他们。他叫矮个子背马七回老鹰洞。接着,莫里正亲自送来了伤药和一篮子鸭蛋。

一个月后,马七康复。他叫矮个子上汀州城去。马七说,你是谁,俺全晓得。去吧,不要回来。

秋社节晚上,石崖村壮汉会聚在议事厅饮宴狂欢。火攻,爆炸,斩马刀,一概不留活口,莫里正也不例外。马七有一百个理由相信,莫里正就是阴谋的幕后主使者,这是个恩将仇报的老狐狸。

麻七诞生了,逆蝶变。

春香楼

李公子玉树临风,站立船头。他的身后,是十八条同款篷船。

阳光斜照在李公子俊逸的脸上,朝气蓬勃。

汀州纸纲行的丁管家,带着两个婀娜多姿的少女,捧上酒具。

李公子端起碧玉杯,一饮而尽。

船开了,浩浩荡荡,顺流鱼贯南下。

李公子打开折扇,若有所失。他在等待一个人。

篷船出汀州,那一个人一直没有出现。

李公子合起折扇,返回了船舱。

汀州城东的一处半山亭里,纸花伞下,一个叫婉芸的女子,注目船队远去,直到身边青衣少女接连提醒,才缓步上了一顶暖轿。

李公子是汀州纸纲行老总理的独子,婉芸是木纲行张总理的掌上明珠,青梅竹马,门当户对。两家论婚嫁,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皆严格按古礼行过了,就等秋月亲迎过门。

李公子与婉芸之间,有故事。坊间传言,就在纳吉,也就是订婚之后,婉芸得了一种怪病,脸上长满了水泡,名医束手,危在旦夕。李公子远走罗浮山,程门立雪,求得良药,三帖药服下,婉芸皎洁如初,光彩照人。坊间还传言,当时,李老总理爱怜独子,意欲赖婚。至今汀州两大行业巨头,还心存芥蒂,幸有唐知府从中斡旋,才维系至今。

李公子年少考取秀才,便不思上进,偏好游山玩水,吟诗作对。为收其拾心性,老子让他带船队前往潮州汕头送货,一路由震威镖局高手护送。归来之后,也就该完婚了。

三日后,传来不幸消息,船队过七里滩,遭悍匪麻七打劫,一概不留活口。

李公子不知所终。

唐知府大怒,派出三批精干捕快,均有去无回。

汀州纸纲行财大势雄,遂重金悬赏,遴选高手,捕杀麻七。

震威镖局设计了一套堪比打出少林寺木人巷的难题。周边江湖中人,一个个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赏金一路飙升,高达黄金百两。

汀江枫林寨有一处风景优美的地方。

山上,枫叶似火。沙滩,芦花飞落,望不到边。江上,一湾绿水,清澈见底。

江湾的僻静处,一位箬笠白衣的美女静坐垂钓。她的身边,侍立青衣少女,怀抱琵琶。

此女奇特,将鱼钓起,随即扔入江中放生。

连续十多天,天天如此。

那么,她钓的是什么?

这也是江滩廊桥上货郎要问的。货郎担摆在桥头,生意清淡。无聊之际,他注意到那女子很久了,他自言自语:“钓鱼又放生,她想干什么?”

“钓人!”

说话的是一个头戴斗笠者,黑色长袍鼓荡,一手持酒葫芦,一手叉在腰间。货郎看不清他的脸,却分明感到不自在,分明感到了凛冽杀气。

“叮当。”

亮光一闪,两块铜板落在了货郎担里。

“伙计,谁家的女人?”

货郎拾掇好担杆,挑起,边走边说:“汀州春香楼。”

“啪,啪。”

又是两块铜板,一左一右落在了货郎担前后两头。

货郎止不住浑身发抖,偷眼回望,咦,怪人不见了。

春香楼是汀州城一等风流渊薮。近日,来了一位色艺绝佳的头牌,弹一手好琵琶,绕梁三日,令人如痴如醉。

头牌冷艳,只是卖艺。

纸纲行丁管家没啥大毛病,就好这口。这晚,灯火阑珊,他趁醉意踏入了春香楼。他与鸨母是老熟人,便登堂入室。忽听一阵琵琶声,清越、空灵、美妙,声声入耳。弹奏者,隔着珠帘,烛影摇红。丁管家觉得似曾相识。他闭目思索,终于想起了此为何人。以他铁算盘的精明,他可以确认无疑。

丁管家连夜将情况告知老总理。老总理坐在太师椅上,足足抽了三泡水烟,吹灭纸引,说,老丁,你可看清了?丁管家指天发誓,老东家,俺要看错了,抠下眼珠子喂狗。老总理说,俺信得过你。

次日大早,丁管家前往张府拜访。

张敬贤迎入客厅,让座,上茶。

“丁老弟,大清早的,可有好消息?”

“尚无消息。”

“有何见教哪?”

“敝东家有函在此。”

丁管家从怀中掏出书札,奉呈。

张敬贤见函封,觉得有些不对劲。“张敬贤先生亲启。”什么时候了,不称亲家,称先生,这是何故?打开,里头有张红纸,正面写“文字厥样”,底面写“天作之合”。这分明是女方写给男方的婚约。

张敬贤说:“这是退婚哪。爱婿生死未卜,俺老张家无有变卦,他老李头又是要唱哪一出好戏?”

“敬贤兄,问问令爱就明白了。”

“哦?”

“这些日子,令爱可是足不出户?”

“知府千金学弹琵琶,不该教吗?”

“嘿嘿。”

“你干什么?”

“嘿嘿,嘿。”

“啥也别说了。丁老弟,你是操办婚事的。彩礼等物,花费多少?”

“绝无此意。”

“说吧。”

“老东家绝无此意。”

“说!”

“好吧,共计纹银三千八百八十八两有奇。”

“退还五千两。送客!”

张敬贤拂袖退入内室。

丁管家走后,张敬贤唤来女儿追问事由。婉芸含泪陈述。末了,她问阿爹,女儿不该这样做吗?

张敬贤不置可否。

八月十四,月圆未圆,夜凉如水,春香楼温暖如春。

隔珠帘,启帷幕,头牌面罩轻纱,怀抱琵琶,款款而来。

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

一曲《春江花月夜》,如天上仙乐。

客人们屏声静坐,似乎醉了。

中有一人,白衣胜雪,于座中起立,文绉绉地说:“如此良辰美景,如此佳人,可否一近芳泽?”

鸨母大笑:“官人可有黄金千两?”

面具客也笑了:“只需千两黄金?”

“千两黄金。”

“好。咱们一言为定。”

“先交钱,现钱哦。”

“后天此刻,有人来交现钱。”

说完这些话,顾不得哄堂热闹,面具客饮尽杯中酒,悄悄退出了春香楼。

决斗

落日黄昏。德堂和文香走在汀江边的山路上。

路,是石砌路,乱石铺就,时日久远,行人踩踏得光滑锃亮,隐隐约约于杂草丛生的山间。

此刻,连绵群山渐渐暗黑,山鸟叽叽喳喳。

山风起,片片枯叶,簌簌飞落。

德堂身形粗壮,背挂褡裢,腰缠酒葫芦,肩扛花梨木扁担。这个扁担有讲究,包仔面、香菇边、龙舟肚、鳗鱼尾。龙舟肚内,夹藏铁锏。

文香,人如其名,提藤箧,持布伞,礼帽周正,长衫飘飘。懂行的人都明白,这个布伞,其实是攻守兼备的江湖利器。

他们是汀江流域的客家人。德堂就是一个卖苦力行长路的壮年担夫,下盘稳健,号为铁板桥。文香,一介落第秀才,教私塾谋生,善剑,疾似电闪。在各自生活的村落里,他们的隐秘身份,鲜为人知。

德堂在前,文香在后,隔八九步。上岭,下坡,转弯,拐角,行平路,他们步履合拍,似乎不差分毫。

德堂是连城人,连城近闽南漳州。文香是河头城人,河头城邻粤东大埔。两地相距甚远,不止百八十里。此前,他们素不相识,为何结伴而行?

为了截杀一个人。

麻七。

麻七是汀江流域心狠手辣的匪徒,连环作案,气焰嚣张。前月上旬,麻七在七里滩拦截纸纲商船,船上数十人,一概不留活口。

汀州唐知府接报,派出三批精干捕快,均有去无回。

汀州纸纲行是大商行,不缺银子,遂悬赏高手,斩杀麻七。

应募者中,就有德堂、文香。

闽粤赣边诸多高手闻风赶来应募。纸纲行就考考他们。考题古怪而难度系数特高,众多高手被折腾得精疲力竭,均铩羽而归。纸纲行付足了脚钱,客客气气地送走了他们。

当德堂和文香来到汀州会馆时,人们并不特别看好他们。他们闯过了汀州武行泰斗们精心设计的严苛验证,分别过关,站在了会馆的议事大厅。纸纲行老总理高兴得手舞足蹈,念起了戏文道白:“天赐吾双雄聚会,待壮士挺枪跃马,赶上前去,杀他个片甲不留!”

纸纲行安顿好两壮士,等候消息。

坊间传闻,汀州纸纲行白白花费了大把银子,一个高手也没有捞着,竹篮打水一场空。唐知府大发雷霆,一顿训斥臭骂,真是吃力不讨好啊。

密信传来:八月十五,子时,麻七过悬绳峰。

悬绳峰在武邑西南。

德堂、文香必须提前赶到这里埋伏。

八月十五,清晨,薄雾蒙蒙。一只篷船悄悄滑出汀州城,顺流而下。漂过九曲十八弯,正午,抵达武邑北部回龙滩靠岸。德堂、文香上岸,一前一后,走得不紧不慢。

他们很少说话,偶尔,也搭上一句半句。

德堂问:“哎,要说,你果真是教书先生?”

文香答:“嘿嘿,大伯排行第几呀?”

德堂被噎住了,向前疾走几步。

天色灰暗。

文香问:“哎,德堂,德堂,何谓之有德?”

德堂好像没有听清楚:“啊?你说什么?”

文香又问:“我说,何谓之有德?”

德堂开过蒙,读过《三字经》。他听出了问话的弦外之音,有些气恼。

“令德维垂佑,钦绍念显扬。德字辈。咋啦?你教书的还不懂?”

“哦,久仰!久仰!”

文香这才醒悟,德堂是老曾家的,孔孟颜曾,有通用字辈。看他成天挑担卖苦力,却是大有来头呀。

话不投机,都不吭声了。

夜色更浓了,他们来到和乐茶亭,歇足打尖。

近险地,不可生火。德堂解下褡裢和酒葫芦,地瓜干配米酒喝。文香打开藤箧,轻轻取出了一盒包装精致的月饼。

月亮升起来了。

光华遍地,山色空蒙。

今晚是中秋月夜啊。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文香诗兴大发,低吟浅唱。

德堂吧唧吧唧嚼吃,冷哼:“酸!”

“酸”“酸货”是乡村对底层文人的蔑称。

文香顿时气血上涌,双眼冒火。好不容易,他平复了情绪。

“百味斋的,老字号。你尝尝?”文香右手托起一块月饼,伸向德堂。

“地瓜干耐饱。谢啦。”德堂晃了晃半截地瓜干,一仰脖子,咕噜,一口米酒。

两人又不说话了。

月色清辉洒入茶亭。

文香细细品尝月饼,极为珍惜,连碎屑也粘起吞食,喉结微微搐动。德堂躺在原木条凳上,呼呼鼾睡。

悬绳峰在此三里之外。

月移中天。

德堂、文香在悬绳峰顶潜伏多时。

露降,长风吹拂,冷月无声。

消息有误?

石砌路上,出现了一个黑点。细看,黑点裹有明晃晃的物件。

步步上行,步步临近。

此黑点正是麻七,彪形大汉。手中物件,是一柄无鞘的朴刀。

爬上山顶,麻七径直来到一棵枯树下,目光扫视四周。

月色溶溶,山影重重。

“婊子!”麻七嘀咕一声,放下朴刀,搬开巨石。

一堆金银珠宝闪射出迷幻的亮光。

“呔,哪里走!”

德堂、文香突然跳出,一左一右,夹击麻七。

麻七也不打话,提刀迎战。

当!

当!

当!

三人心下明了,功力不相上下。

以一敌二,麻七的头皮就发麻了。今晚,八月十五,在劫难逃吗?

铁伞。

铁锏。

朴刀。

打斗又起。

激战中,德堂诡异滑倒。朴刀攻来,劈去德堂左臂,返手一刀。文香急闪,铁伞破空斜刺,穿透麻七胸膛,把他钉在枯树上。

文香替德堂包扎伤口,问:“前辈,你不是铁板桥吗?”

德堂流出了眼泪:“地瓜酒,地瓜酒嘛。”

练建安
《福建文学》 2018年第05期
《福建文学》2018年第05期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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