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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季同《聊斋志异》法文选译本述评

更新时间:2016-07-05

一、引言

1889年,巴黎Ca1mann Lévy出版社出版了陈季同编译的《聊斋志异》法译本(以下简称“陈译本”),该译本冠名《中国故事》(Contes chinois)。该书是近代第一部由中国人以法文翻译出版的中国古典小说。在《中国故事》中,陈季同编译了《聊斋志异》中的《王桂庵》《罗刹海市》《张鸿渐》《金生色》等26篇故事。与一般译本不同的是,陈季同并没有完全忠实于原文,而是根据自己的理解和意愿,部分改编了《聊斋志异》。他在前言中坦言:“我必须删节那些无用的详述部分和多余的次要部分,去掉那些本该存留的地方。因此,人们将要读到的与其说是一个地道的译本,还不如说是一个改编本。但我要补充说明的是,如果说我作的删节把原版作品缩减了很多,那是因为我所精心保留的是能引导读者了解我们同胞的思想和性格的部分。总之,如果外在形式已变得尽可能的法国式,那么相反,其本质和民族色彩却完全保留了原样。” 陈季同的意图十分明显,他期待充当西方读者了解东方的向导,为他们呈现东方社会美好的一面。陈译本如何改编原文,其改编的历史背景又是什么?这是笔者的兴趣所在,也是本文试图揭开的谜团。

二、陈译本改编的历史背景

自16世纪80年代意大利神父利玛窦开启了中欧之间的交流后,天主教耶稣会传教士陆续来华,这些传教士深为古老而辉煌的华夏文明所震撼,他们用法语或拉丁文详细记录了中国社会风貌,在耶稣会的重要活动中心巴黎出版。如Confucius, The Philosopher of the Chinese (1687); The Description of China(1735)。这些著作为西方了解中国提供了重要资料,在欧洲尤其是法国引发了“中国热”(Bodde,1948)。18世纪法国启蒙思想家伏尔泰、狄德罗等对中国思想、社会制度推崇备至。在长达两个世纪的时期里,中国在欧洲的形象是光辉伟大的。但是,自1789年法国大革命后,法国对中国的热情渐渐消退,中国在西方的正面形象于19世纪发生了转变。清朝的闭关政策严重妨碍了西方殖民者的扩张,法国为了和英国在远东一争高下,不惜与中国兵戎相见,对华夏文明的敬仰推崇在舆论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日渐增多的负面报道。

被誉为法国19世纪最伟大的现实主义讽刺画大师奥诺雷·杜米埃( Honoré Daumier,1808-1879)于1844—1845年间在《喧嚣》(Le Charivari)日报上连载了一组漫画,题为《中国之旅》(Voyage en Chine)。画中的中国人上至朝廷命官下至贩夫走卒均面目丑陋,男子眯缝着眼睛,头上翘着一根小辫子,女子身着当时欧洲贵妇服饰,发髻如道士一般。漫画的文字说明部分更透露出画家对中国文明的无知和鄙夷。如“中国婚姻”一图是一对正举办婚礼的夫妇和一位站在他俩身后的母亲,男子大腹便便,女子趾高气扬,母亲身材臃肿,三人均身着西人服饰。这幅漫画的文字说明是“L'adresse du pêcheur à tendre ses filets,l'habileté du chasseur à saisir le gibier, les ruses du maquignon pour cacher les vices rédhibitoires de son cheval, rien n'est comparable à l'adresse, à l'habileté,à la ruse que dépolie une mère pour marier sa fille.....les pauvres chinois ont beau se méfier des appâts, du miel et de la glu, il en tombe toujours quelqu'un dans le traquenard maternel.”(渔夫撒网的技巧、猎人追捕猎物的机灵、马贩子掩盖马匹缺陷的狡猾,这些与一个想嫁女儿的母亲的心机相比,统统相形见绌。可怜的中国男人徒劳地抵御诱惑、甜言蜜语和约束,终归都会掉入一位母亲的陷阱。- 笔者译,下同) 在另一幅画中,奥诺雷把中国女子定格为持家无方、肆意挥霍的形象。“在中国结婚吧”的文字说明是“Une chinoise qui n'apporte rien à son mari,met le ménage dans la gêne car sa toilette coûte beaucoup. Une chinoise qui apporte quelque chose,met le ménage dans l'embarras car sa toilette coûte davantage. Une chinoise qui apporte beaucoup, met le ménage dans la misère:ses caprices mangent tout!”(两手空空嫁到夫家的女子梳妆打扮的开销足以让一家捉襟见肘;略有嫁妆的女子花钱更凶,往往令夫家陷入窘境;而陪嫁丰厚的女子则喜怒无常,将家产挥霍殆尽,令全家悲惨不堪!)实际上,奥诺雷终其一生也未曾踏上中国的土地。这组漫画竟无一幅褒奖中国,它的诞生无疑证实了当时西方舆论对中国极不友善的态度。

作为晚清外交官的陈季同急于挽救中国恶劣的国际形象。他曾与曾朴提到:“我在法国最久,法国人也接触得最多,往往听到他们对中国的论调,活活把你气死。”陈季同认为中国不但要学习欧洲的先进科技,还要参与世界文学中。“入手方法,先要去隔膜,免误会。要去隔膜,非提倡大规模的翻译不可,不但他们的名作要多译进来,我们的重要作品,也须全译出去。”(陈季同,1998)在这种动机驱使下,陈季同用法文写了《中国人自画像》和《中国戏剧》。他选择了代表中国古典志怪小说的《聊斋志异》,对其中26篇进行编译。该书的改编虽不乏译者的随性为之,但其主导因素应是美化中国形象,希望西方读者能通过他们感兴趣的戏剧、小说真正了解中国社会和文化。

三、陈译本的改编特点

1. 一夫一妻替代一夫多妻

3.去繁就简

最典型的一例莫过于《青梅》,其故事结局的译文与原文迥然不同。狐女青梅原为王进士之女阿喜的使女,她慧眼识人,力促阿喜与王家房客张生结成姻缘,但王家父母嫌贫爱富。青梅便自谋嫁给张生,并得到阿喜的倾囊相助。后来,阿喜家道败落,父母双亡,她躲到尼姑庵中依然备受无赖或富家公子纠缠。原文的结局是已然富贵的青梅与阿喜在庵中相见,青梅执意迎阿喜回家,并把她嫁给自己的夫君张生,亲自为二人操办婚礼,嘱咐夫君洞房花烛夜“今夜得报恩,可好为之。”而后青梅以婢妾自居,礼数上不敢有丝毫疏忽。结尾处“程夫人(青梅)举二子一女,王夫人(阿喜)四子一女。张上书陈情,俱封夫人。”而译文却这样写道:Après avoir accompli cette cérémonie,elle se retira dans un couvent,dont elle ne voulut plus sortir,malgré les supplications de ses amis,et où elle termina ses jours.(婚礼结束后,她(青梅)住进了尼姑庵,张生和阿喜再三恳求,她也不肯搬出,后来终老于庵中。)

由此可见,阅读教学不仅仅是教学生记住内容、回答问题,更是一种审美体验活动。在教学过程中,教师不断开启学生的思维,让学生获得审美的体验。阅读教学的过程既是一种心灵的感悟,也是一种精神的创造,对师生双方都是建构发展的。因此,教师要引导学生主动探索,启迪他们理解文本、感悟生活。而当下的阅读教学,教师多为单声独白,在讲台上兴致盎然地讲解,学生却不知所云。因此,教师要转变教学观念,理解阅读教学的深层含义,明确阅读既是吸收人类文化的过程,也是师生精神共同生成的过程。阅读是个性化的行为,要珍视学生独特的感受、体验和理解,培养他们的感受能力、理解能力、欣赏能力和评价能力,教会他们阅读的方法。

在上述几篇中,陈季同改译的手段是使妻或妾中的一人隐身,但如果情节需要,该人物无法隐身,那又如何处理?很简单,让娶妾的计划落空或套用法文读者能接受的“情人”概念。第一种改法仍以《青梅》为例。阿喜被逼无奈,在李姓商人出资为她安葬双亲后嫁给此人为妾, 原文“即出金营葬,双槥具举。已,乃载女去,入参冢室。冢室故悍妒,李初未敢言妾,但托买婢。及见女,暴怒,杖逐而出,不听入门。女披发零涕,进退无所。”译文为: Mais la femme du négociant,ayant appris leurs projets, intervint à temps pour tout faire échouer ; elle en profita pour accabler d’insultes grossières la jeune fille,qui resta vertueuse et pauvre,comme auparavant.(但商人的妻子知晓后及时阻止了他们的计划,对阿喜谩骂不已。阿喜姑娘依旧贞洁且贫穷。)第二种改法有《恒娘》为例。洪大业纳婢为妾的情节被改为“Hung eut un caprice pour une jeune fille,qui devint sa maîtresse et qu’il finit par aimer beaucoup.”(洪钟情于一年轻女子,让她做了自己情人,对其倍加宠爱。)至于《张鸿渐》中的三角恋爱,因为张鸿渐、张妻、舜华三人从不在同一时空登场,狐仙舜华只是张落难时的情人而已,所以不存在需要改编的问题。

钢管桩注浆采用M30纯水泥浆,纯浆配合比为水泥∶水=1∶0.38,水泥强度等级为P.O42.5。注浆取的试块28 d抗压强度平均值为35.4 MPa,满足要求。

又如《香玉》中的黄生,在蒲松龄的笔下是有家室的男人:“后生妻卒,遂入山,不复归。”“后十余年,忽病。其子至,对之而哀。”但译文却对黄生的“妻”与“子”只字不提。不仅如此,译文将绛雪在香玉不在期间“代人作妇”等情节一概省去,只保留了她良友的身份。在此改动下,黄生先有正妻,又抱拥山中二美的四角恋爱关系得到了净化,演变为黄生和香玉二人的纯洁爱情故事。

按照山洪灾害防治县级非工程措施建设思路,项目建设任务主要包括8个方面:山洪灾害普查;划定危险区;编制基层防御预案;确定临界雨量、水位等预警指标;建设雨水情监测站点;配备预警设施;建设县级监测预警平台;建立群测群防体系,落实基层责任制,开展宣传培训演练。

2. 棋酒之交取代床笫之欢

2)《白秋练》中,慕生害相思病,白秋练为他吟诗疗病:“甫阕,生跃起曰:‘小生何尝病哉。’遂相狎抱,沉疴若失。”

事情的发展很顺利,两个人确立关系只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七哥第一次拥着迟羽奔向崖边,一步迈出,伞花炸开的瞬间,漫山遍野全足我们的口哨声和叫好声,加上延缓了几秒的嗡嗡回响,仿佛一曲High至巅峰的摇滚乐章,到处都是此起彼伏的浪漫余韵。

《聊斋》中性爱描写简洁如蜻蜓点水但相当直率。常用的词语有“绸缪”“狎抱”“交欢”“私”“淫”“交”等,基本不超过《诗经》“有女怀春,吉士诱之”的意境。可是,无论是否影响故事情节或人物形象,陈季同均绕过了性爱场景这个雷池,说明他是有意而为之。当时的西方汉学界学者对中国古代文学充满偏见。戴遂良神父( Le père LéonWieger)认为《今古奇观》和《聊斋志异》中有那么精彩的几页,湮没在许多淫秽的描写当中;德理文侯爵(Marquis d’Hervey-Saint-Denys)也持相同的论调(李金佳,2007)。如果陈季同斗胆忠实译出原文,那简直是犯了众怒,更何况他急于纠正西方读者的偏见,宣传中国崇高美好的正面形象,所以,即使蒲松龄对床笫之欢着墨极淡,但到了陈季同的笔下,这些淡墨依然不见了踪影,只剩下棋酒之交。陈季同如何改编这个尴尬的话题呢?让我们通过以下几例对比原文和译文的异同。

由表4可知:8个样品中镉、铅、铬和锑元素均有检出,镉、铅、铬和锑元素最大检出量分别为578.5、4.549、31.69和60.93 mg/kg。其中2个批次PVC包装制品中镉、铅、铬和汞总含量超过GB/T 16716.1—2008 4.1.3的限量要求(100 mg/kg)。

1)《恒娘》中喜新厌旧的丈夫重新发现嫡妻美丽动人远胜小妾后,“入闺坐守之。灭烛登床,如调新妇,绸缪甚欢。”

为了掩饰一夫多妻制,陈季同不仅大胆改动了故事的主要情节,对涉及一夫多妻的次要情节也同样煞费苦心加以改译。如《巩仙》一文中,道士袖里乾坤成就了尚秀才和歌妓惠哥的爱情,惠哥生一子,道士将婴儿携回交予尚妻。原文有“尚妻最贤,年近三十,数胎而存一子;适生女,盈月而殇......尚妻接抱,始呱呱而泣”,这些字眼均消失在译文中。尚秀才最终得以迎娶惠哥,俨然是一夫一妻。又如《续黄粱》,曾孝廉梦中当上宰相,作威作福,死后在地狱中受油烹刀剐,并投胎为女子,随父母乞讨为生,十四岁时嫁与秀才做妾,“而冢室悍甚,日以鞭棰从事,辄以赤铁烙胸乳”。在译文中,秀才的妻子同样被隐去,致使在后文的一系列情节中,妾均以妻的身份出现。

译文:Le lendemain, le mari arriva avant elle dans la chambre pour l’attendre ;on daigna lui faire grâce cette fois.(第二天,丈夫早早先到了房中等她。这次姑且开恩施惠予他吧。)

在上述三例中,陈季同的翻译处理手法有三种:含糊带过;张冠李戴(以“交谈”替代“交欢”);忽略不提。《阿宝》和《晚霞》中涉及云雨的文字使用的也是这三种译法。如果说这些删改尚能自圆其说,不影响情节的推进,有些改写则影响了人物的形象塑造。如《金生色》中木姓女不守诺言,在丈夫去世后与村中无赖鬼混,“一夕,两情方洽”,译文仍以“les deux amants conversaient intimement”(两人亲密地交谈)应对。这时,变成鬼魂前来复仇的丈夫持剑入室,二人赤体奔出。读者不禁奇怪,只是亲密交谈而已,二人何以身无寸缕?而后无赖潜入邻家,“暗摸榻上,触女子足,知为邻子妇。顿生淫心,乘其寝,潜就私之。妇醒,问:‘汝来乎?’应曰:‘诺。’妇竟不疑,狎亵备至。”做丈夫的回家后,“闻室内有声,疑而审听,音态绝秽”。原文这几句话将无赖的肮脏、妇人的糊涂刻画殆尽,译文改作“...il entra et,pour se réchauffer,se mit sur le lit où était déjà couchée une jeune femme.— C’est toi?demanda-telle le prenant pour son mari.—— Oui,répondit-il,tout bas en déguisant sa voix. Quand le véritable mari arriva,il trouva un homme dans les bras de sa femme et les tua tous les deux.”(...他(无赖)进了屋,为了取暖爬上床,那里躺着个年轻的妇人。“是你吗?”她以为男子是自己的丈夫。“是的。”无赖压低嗓门答道。真正的丈夫进屋后,发现妻子怀里躺着个男子,就把他俩一并杀了。)如此改译大大淡化了无赖无耻的形象,那位丈夫倒成了性情暴戾之人。

They kept on walking until they found an 2)oasis, where they decided to take a bath. The one who had been slapped got stuck in the 3)mire and started 4)drowning,but the friend saved him.

译文:Le jeune homme se sentant mieux,se leva du lit et la prit par la main:on causa des chagrins del’absence,du mariage futur et de l’amour présent qui leur fit tout oublier.(年轻人感觉好了许多,起身拉住白秋练的手。二人互诉衷肠,道尽相思之苦,谈婚论嫁,忘却周遭一切。)

3)《婴宁》中婴宁惩戒邻家登徒子,蒲松龄的原文是“女指墙底笑而下,西人子谓示约处,大悦。及昏而往,女果在焉。就而淫之,则阴如锥刺,痛彻于心,大号而踣。”

译文:Elle montra de son doigt le bas du mur,ce que le voisin prit pour un rendez-vous. Il y vint,en effet, le soir, et au lieu de rencontrer la belle,il se trouva pris dans un piège,qui le blessa cruellement.(她指了指墙底,邻人以为她示意幽会地点,傍晚时分果真前往。但他没遇到美人,却掉入陷阱中,伤势严重。)

针对造纸废水处理过程的特点,笔者构建主成分分析-支持向量回归(Principal Component Analysis-Support Vector Regression, PCA-SVR)和主成分分析-人工神经网络(Principal Component Analysis-Artificial Neural Network, PCA-ANN)对出水化学需氧量(COD)和出水悬浮固形物(SS)浓度进行预测,并与PLS、SVR、ANN模型进行对比。

《聊斋志异》中多篇故事反映了中国古代一夫多妻的家庭生活。中国古代婚姻最重要的目的是繁衍后代,嫡妻如不能为夫家延续香火,那么做丈夫的休妻再娶或纳妾是很自然的事,因此一夫多妻制不足为奇。但19世纪的法国是严格的天主教国家,恪守一夫一妻制,虽然对“情人”“私生子”现象相对宽容,却明令禁止离婚。考虑到法国社会的宗教禁忌以及目标读者的心理接受能力,在译文中,陈季同小心翼翼地避开了中国古代社会的一夫多妻制,不惜改写故事情节,将其变成一夫一妻制。

淖尔中的微生物和硬度对灌水器堵塞的可能性较高。淖尔细菌数6月最高,水体中藻类以硅藻、绿藻组成为主,过滤系统采用丝网+砂石过滤器(滤料粒径0.9 mm)+叠片式过滤器的三级过滤模式,田间采用抗堵型内镶贴片式灌水器。经示范区应用测定,系统运行≤65 h(可满足向日葵、玉米等主要作物灌溉运行时间)灌水器流量降低7.01%,对灌水效果影响不大。

19世纪,西方学者对中国古代叙事文学的另一微词便是这种文学常写得重复罗嗦(李金佳,2007)。雷慕沙评论道,中国小说“充满细节”,有“大段的诗情的描绘,冗长而奇妙的艺术炫耀”(雷慕沙,2007)。《聊斋》并非重复罗嗦,作为中国古典文言小说的典范,它文约而事丰。若完全忠实地将其译成外文,则篇幅必显冗长。此外,部分《聊斋》故事缺乏明确的主线,如陈译本选译的《云萝公主》,既写安大业与云萝公主的爱情故事,又对劫富济贫的侠客袁大用和成功驯夫的悍妻侯氏女着墨颇多,结尾处“异史氏曰”已与云萝公主毫无关联。对此,陈季同不仅删译了细节信息,还大幅压缩了某些次要故事,使每篇故事主题突出。

陈译本的去繁就简,有得有失。在《陆判》一文中,陆判为朱妻换头,原文有“朱妻醒,觉颈间微麻,面颊甲错;搓之,得片血。甚骇,呼婢汲盥。婢见面血狼藉,惊绝。濯之,盆水尽赤。举首则面目全非,又骇极。夫人引镜自照,错愕不能自解。朱入告之。因反复细视,则长眉掩鬓,笑靥承颧,画中人也。解领验之,有红线一周,上下肉色,判然而异。”这段文字将换头的效果写得非常生动有趣,婢女的惊恐、朱妻的错愕、朱生的满意尽显其中。译文远不如原文精彩:“Madame Tchou,à son réveil, ne sentait qu’un petit fourmilllement dans le cou ; mais elle trouva beaucoup de sang dans son lit. La femme de chambre fut épouvantée à la vue de cette tête sanglante et, surtout, de cette figure inconnue. Tchou eut beaucoup de peine à faire cesser la stupéfaction de sa femme, qui ne pouvait pas se reconnaître devant son miroir, tant son visage étant changé ; mais elle fut vite remise de son étonnement,en se trouvant devenue si jolie.”(朱夫人一觉醒来,但觉脖子有些发麻,又见床上血迹斑斑。女仆见到她血淋淋而且陌生的头很是害怕。看到镜中变化如此之大的面孔,夫人简直认不出自己。朱生费了半天劲才平息了妻子的惊愕,而她见到自己变得如此美丽,很快恢复了镇定。)朱夫人“甚骇”“又骇极”“错愕不能自解”、美丽如“画中人”,以及在场各人的种种反应显然没能通过译文得以传递。经过简化的译文恰如法郎士所评 ——“朴实可读”(法郎士,2007),仅此而已。

压缩次要故事的笔法在《张鸿渐》和《云萝公主》中均很明显。张鸿渐返家后因里中恶少讹诈惹上杀人官司,流亡他乡十年之久,再次潜返故里时,儿子已娶妻并“赴郡大比”,张生误以为上门报新贵者为捕吏,翻墙潜逃,历经曲折父子方得团聚。译文除了舜华出手搭救张生一节较忠实外,其他情节仅简笔交代。经删译后,故事焦点变为狐仙舜华和张鸿渐的恋情,而不似原文以刻画张鸿渐因言获罪,一生颠沛流离为主旨,如此大刀阔斧地删译似乎有悖蒲松龄的初衷。《云萝公主》的改编则比较成功。译文略写了安大业与侠客袁大用的结识过程、安次子的恶行及其被悍妻驯服等情节,从而故事结构更为理想,云萝公主的形象也更加突出。

4. 忽略“异史氏曰”

在《聊斋志异》中,194篇故事的结尾明确有“异史氏曰”,乃蒲松龄评议人物、抒发胸臆之词。研究者们认为这是受了司马迁《史记》“太史公曰”的影响,所体现的是中国古典文学“注疏”的传统。这一部分使一些《聊斋》故事蒙上了一层说教的色彩,也为后世读者更好地理解蒲松龄的思想提供了宝贵的依据。陈译本中18篇的故事原文中有“异史氏曰”这一部分文字,但仅《金生色》的译文中保留了部分“异史氏曰”的内容,其余17篇的译文均将这一部分予以省略,其原因何在?我们不妨结合19世纪后半叶法国自然主义文学的创作主张来探讨这个问题。

自然主义产生于19世纪后半叶的法国,19世纪末和20世纪初传至欧美和世界各国。其文学创作力图事无巨细地描绘现实,给人一种实录生活和照相式的印象。自然主义主张作家采取客观中立的叙事姿态,杜绝作者的议论、说教或采用感伤主义的笔法泛滥抒情(曾繁亭,2009)。“异史氏曰”的功能显然与此主张相悖,不符合当时西方读者的阅读口味。1875年,陈季同随日意格第一次赴欧考察,1891年回国,其旅欧、译书出版的时间恰逢法国文坛极其推崇自然主义文学的阶段。法文知识广博,谈法国文学如数家珍(英国汉学家翟理思语)的陈季同应深谙该创作主张,译文中将这一部分删去就不足为怪了。同一时期的《聊斋》译本,无论是英文还是法文,均缺失这段评论,其原因应是相同的。

至于特例《金生色》,故事中的木姓女是选译本中唯一以负面形象出现的女主人公。她不信守为丈夫守寡的誓言,其母亲不顾女婿尸骨未寒而力劝女儿早做嫁人打算。在邻家老妪牵线搭桥下木姓女与村中无赖鬼混。后来,已死去的丈夫鬼魂出现,惩戒了众人。木姓女被自己的父亲误杀,邻家老妪的儿媳受到无赖的凌辱并被丈夫所杀。在陈季同看来,这则故事或许具有强烈的道德寓意,符合他在前言中提到的“每个国家里的故事都具有双重性质:它既能满足我们对奇异事物的爱好,又给我们提供了一种道德宣传的间接方式”(陈季同,1998)。他试图向西方传递这样的信息:中国并非是个没有禁忌的感官世界,在那里,人们相信恶有恶报,不守妇道的女子尤其遭人痛恨。因此在《金生色》的译文末尾,陈季同不惜破例,添上了“Moralité:La voisine, qui facilita les amours de la jeune veuve, fut punie par le déshonneur et la mort de sa propre fille. La mère, qui poussait sa fille à se remarier, la livra à la honte, au crime et à l’assassinat.”对应“异史氏曰”中的一句“邻妪诱人妇,而反淫己妇;木媪爱女,而卒以杀女。”

四、结语

研究早期的“西学东渐”,人们关注的是西方传教士;研究早期的“东学西渐”,人们聚焦的是西方汉学家,以及后来的辜鸿铭、林语堂,作为文化传播先驱者的陈季同一直处于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王克非在《翻译文化史论》一书中谈及晚清文学翻译时,只字未提陈季同(王克非,1997)。近年来,关于陈季同生平的研究日益丰富,但对他的翻译才华往往仅几笔带过,对其译本的文本分析比较罕见。在为数不多的陈季同翻译研究中,研究者对陈季同的编译也持否定的看法。例如,李金佳认为陈季同以及早期的《聊斋》译者对原文进行非常极端的删改,“没有丝毫的‘重铸’工作,使得译本既远离了原作,又没有为自身创造出新的组织,只是一篇篇单薄而破碎的文字而已。”(李金佳,2007)

陈译本中确实存在显而易见的删改问题,但我们应该考虑到陈季同翻译《聊斋》时所处的时代背景,以一种更加宽容的态度公允地看待他的作品,而不是以现代的翻译标准对该书严加评判。剔除这些事出有因的删改,陈译本中可圈可点之处比比皆是。尤其突出的是,译文着意增加了中国文化的介绍,如《陆判》的开篇阐述了中国庙宇中判官塑像的来历及其作用,《聂小倩》的开篇补充说明了中国的科举制度。此外,虽然陈季同对故事情节去繁就简,但他不遗余力地翻译了26篇故事中所有的中国古典诗词,这说明陈季同在翻译的过程中,有明确的文化传播意识,努力让西方读者了解中国传统文化的特色和精髓,在中法文化交流史上,陈季同功不可没。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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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李金佳.道是晴云却雨云——《聊斋志异》早期法译本中对性爱的改写:法国汉学家论中国文学——古典戏剧和小说[M].钱林森编,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7:254-2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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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王克非. 翻译文化史论[M]. 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97.

[7]曾繁亭. 论自然主义文学叙事的“非个人化”[J].四川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9(5):121-127.

[8] Derk Bodde.“Chinese Ideas in the West”http ://afe.easia.columbia.edu/chinawh/web/s10/ideas.pdf.

[9]Honoré Daumier.

[10]Tcheng Ki-tong(陈季同).Les Contes Chinois[M]. Paris:Calmann Lévy,1889.

梁晔
《福建教育学院学报》2018年第04期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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