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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天大剩

更新时间:2009-03-28

网上将她们这类到了一定年龄还不结婚的人叫作“齐天大剩”,她已经习以为常。对于没有丈夫的女人来说,过了三十岁,比寡妇门前是非还稍微多一点。不过,谁的日子不是一天只是二十四个小时?无非都是吃穿住,别人的嘴巴也至多只能说说。自从被学生当着她的面唱过几次《三十岁的女人》之后,她认领了他们给她的这个称呼,甚至,还心生感谢。虽然有本小说叫《三十一岁又怎样》,她很想推荐给自己的学生看,但是一想到二十二三岁的人对三十岁没有概念,觉得遥不可及,就想还是不要自取其辱了。这也实在算不上是什么侮辱。

她三十一岁,没有结婚,也不可能跑出个私生子,还不太老,也已经不再年轻,属于可以死去可以活着的年龄。这话不是开玩笑,一个名人说的。对于很多人来说,死在中年之前是件内在渴望的事情,她深谙其中的原因。网络上铺天盖地中年油腻男、中年肥腻女,保温杯加枸杞,大妈大叔的苟且人生,不看还可以假装闭闭眼睛就可以躲过这个年龄,一看,就是张家界那山顶玻璃栈道,吓得人心跳。

她分了学校的房子,要交一笔钱,因此狠借了一大笔,三十一万。这可不是开玩笑。她只是一个刚刚参加工作一年零一个月的人,但是家里盖房子的原因,第一年的工资全部垫了进去。另外,她每个月给分居的父母各五百元,逢年过节以千计,要维持一个单身者的日常,这点钱固然有点少,但是在农村,这点钱已经差不多了。按理说父亲在农事上会有点收入,但是不给父亲只给母亲,总也说不过去,因为小时候父亲对她更好一些,她不想他知道了伤心。

双师教学师资队伍水平的提升要在实践中不断提升,通过双语教学倒逼教师提升英语表达能力,尤其要加强口语训练,能用英语阐述知识点,并且表达准确、清晰,提升专业英语水平。经过实践证明,教学团队教师的英语水平有了显著提升。

苜蓿(alfalfa)是重要的多年生豆科牧草,营养价值高,蛋白质丰富,适口性好,有牧草之王的美誉[9-10]。苜蓿地下根系比较发达,具有固氮和改良土壤的作用,苜蓿在改善生态环境,保持水土方面发挥着十分重要的作用[11-12]。苜蓿因中性洗涤纤维含量低、蛋白质含量高、干物质降解率高而被广泛关注[13],青贮可以很好的保存苜蓿的营养价值,但是苜蓿缓冲能值高,可溶性糖含量低,导致青贮难以成功[14]。

也就是这段时间,她认识了那个叫希腊的人。别人把他介绍给她,在学校工会组织的单身职工相亲活动中,一个领导认真负责地介绍了几位单身者给她,其中就有他,当时没有说他已离婚,带着一个小孩,只是说给她介绍个朋友。他四十多岁,一九七〇年春天生,有个上高中的女儿。这是后来相处得知的。离异,也是后来相处得知的。工作呢,在市内的一家报社当编辑。她的领导朋友虽然觉得男方年纪有点大,但就如图书馆那个老师说法一样,过日子嘛,总归是柴米油盐,多个选择也不错。现在放开了二孩政策,出生率远远跟不上国家所需,人口危机是个问题,大龄剩女早就是个问题,尤其高校里的大龄剩女,所以要有紧迫的社会责任感。这是领导的原话,年轻的领导,三十几岁,工会里面不大不小的官员,但认真负责,人家开着玩笑,但话语铿锵有力。这也是工作,领导可以微笑你以为那是在玩笑,谁知道这是不是政治任务?毋庸置疑,谁都会死的,平日无非柴米油盐。农村还有一句俗话:“挑什么挑?黄鸟一窝,黑鸟一窝,拉灯都一样。”所以找哪一个都一样。就这样,希腊给她发短信比别人殷勤点,那就希腊吧。

不过,希腊的一些优点她还是欣赏的,也不能单纯说与他的交往来自社会压力。希腊来自新疆,祖辈是两湖人氏。她后来想,八千湘女上天山,说的也许就有他家族的一些事,但她并没有问过。他在这座城市已经生活了很多年了,却还依照在新疆早年生活的传统,经常自己做饭。

“啊,好久不见你了,最近忙?”图书馆的老师问。

“嗯,已经结束了,带学生做了一段田野调查。”

“那件事情怎么样了?”这个中年妇女看着她。

“当然没影子。”

“嗷。最近有一个人,和你一样,也是工作没几年,忙着读书没有结婚。是我朋友家儿子,你看,要不要见见?”已经走到了校门,她这样说。

“也好吧。你看。”

“什么我看我看的?这可是终身大事。你这样说,我就把你微信给了。人家父母都是双职工,退休了,在市里有房子。”

说起来,这个老师算是她的恩人。她从她那里借了很多书。一个员工只有三十本书可借,有时她明显超过了额度,但是割舍哪一本她总是舍不得。只要她在,她都会满足她。这样的恩情算不上大,但也不小。她已经说过,要给她介绍对象,几次了。她一直以为是开玩笑,没有想到这一次人家储备了一个真人。

这只是开头。现在,恋爱则快修成正果了,当然不是这个图书馆老师介绍的对象,但也是从员工相亲节目里找来的,所以要感谢学校。听说共青团也很关注大龄青年结婚问题,以各种方式督促单身青年多约会。

回到教室里,孩子们都放学走了,看着空空荡荡的教室,我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心酸。说实话,我干这个民办教师,并不是贪恋这三四百块钱的工资,像我这样有胳膊有腿的人,随便在哪打个零工都比现在挣得要多,这两年我也不止一次萌生过离开的念头,可最后还是留了下来。这么多年了,娃娃们的读书声,花朵一样的小脸,简陋粗糙的讲台,上课下课的铃声,早已经成了我生命的一部分,流在我的血液里了,我真的无法从这样的生活里从容地抽身。

她已经三十一岁,有时吸烟,经常酗酒。大多数人认为这个年龄一切都定型了,工作,婚姻,孩子。而她还是个难民,于是就当难民处理。热心群众介绍的对象里面,有死了老婆的,有离婚无孩的,有有孩离婚的,甚至还有分居者也来凑热闹,愿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属,人人都在帮光棍找有情人呢。农村出来的大学职工,经常被城里的人嘲笑,因为就连选择另一半,父母也没有背景帮不上忙,去相亲角都填不了表格,所以最终成了婚姻困难户。

她以前还想放弃大学的教职,毕竟她一直渴望南方,希望到海边去生活,但是从父母到朋友,都认为这个想法太过幼稚,那属于二十岁而不是三十岁。她的很多朋友也已经上了三十岁,人们告诉她,职业要紧,三十五岁是职业的分水岭,二十五岁是女人的分水岭,既然二十五岁没有分好,三十五岁一定不能再糟蹋了,不然职业也差了,男人缘也尽了,一辈子就朽木碎玉一堆了。

自从分了房子后,她再也不看那些以前随意借来的书了,借款要紧,得还,所以工作要抓上去,而抓工作,合同论文要完成。完不成合同论文,三年合同期限一到,学校赶人,工作泡汤,房子泡汤,就如这城市的羊肉泡馍,泡久了一切都馊了。

她教大学一年级,某种程度而言,这绝对是种慰藉。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刚刚高中放飞,初上大学,一切都还没有形成,包括那种看不起天也看不起地的表情还没有成形,还有着对文学的信仰,对现象学也充满好奇,喜欢中国文学,但也容易被外国文学迷惑,属于可以忽悠的阶段。而她呢,中文系毕业,一学期十八节课。学生自我介绍一节;讲文学写作的角度、态度与温度,文学写作的三象——物象、事象、人象,各三节,佐以实例,就是六节;小说散文诗歌六节;习作分析两节。前面加起来,就是十五节。她再从头分析,讲文学作品的风景描写和心理描写,各一节,就是十七节。最后一次,第十八节,随堂考,也或者,如果学校统一安排大考,就让学生自主复习,或者赏析某个名家名作,就算是十八节了。不愁配不够课时,而且质量亦不会太差。在硕博阶段,她读的都是中文系,曾经在博士阶段为一个专科学校带过文学课,她半年就将现代文学三十年的课程讲了过去,也是十八周,文学史上那八个作家——鲁郭茅巴老曹加张爱玲钱钟书沈从文,各两周,八个作家就将现代文学瓜分完毕,其他人只是陪衬人物,历史背景亦是他们的文学作品之陪衬。文学史就是这样写的,感谢文学评论家的偷懒,其实应该准确说,感谢编写文学史教科书的人偷懒,他们依照数量瓜分了文学史,而她这样的学术民工,自然就可以对症下药。

教大学一年级,学生可以和老师讨论亲情、友情,讨论即将展开的或者已经展开的还有点生涩的爱情。一年级,简单得要命,眼看着时间一周周过去,学生们跃跃欲试,人人都想交上一篇美满的习作,除了那些懒于动笔对汉语不大懂不知道学校从哪里搜罗来的偏远地区的学生,有的甚至不是这个国度的人。

下班后与同事吃饭,教师们谈论的也多是责任的话题,大家都觉得自己对学生是有责任心的,希望他们有个美好的前程。用她姐姐的话说:“你们师范类早就形成了一种定向思维习惯,喜欢拯救别人。” 她姐姐学的是法律,向来言简意赅切中要害。不同的专业真是有可怕的专业气质,如影随形跟着你。她姐姐学法律,向来惜字如金,除了生孩子喜欢叠加,倒像是经济学一样要增加人活一世的证据,在大地上留下种子,其他方面,一贯四两拨千斤,话少到叫人毛骨悚然,一看就是深谙祸从口出之徒。她自己,中文系,大家都知道是八卦废话专业,一身的毛病,朋友圈每日必发,指点江山激扬文字,不过如粪土。这是另外的话题了。她也强调责任,比法律人强调义务和权利更过分,因此她觉得责任更多属于道德范畴,比如个人责任集体责任社会责任班级责任等,但义务不同,义务属于法律。教师们不会谈什么是他们的义务,至少不会随便使用这个词,因为义务是要与法律挂钩的。你会讨伐一个人说:“你不负责。”但你很难讨伐一个人说:“这是你的义务。”责任和义务等级不同。

同事们有时会问她教学情况,有时也会问她有没有继续进行创作,如果她说她很忙,他们就会心有默契地点点头。初次工作,精力被学生占去是难免的,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

唯亲式的偏爱就是偏爱自己的或者亲戚朋友的孩子,这在学校是屡见不鲜的。教师总是自觉或者不自觉地对他们比对其他孩子要好,各种好处肯定优先考虑他们,这符合一个人的正常心理,对于一个母亲或者父亲来说是无可厚非的。但对一个老师来说则是不应该的,他或者她应该先是教师,而后才是母亲或者父亲。

那个学期,她被安排带学生到乡下去进行毕业前的田野调查。开始几天难免是新鲜的,对于学生亦然,但几天过后,孩子和她都觉得疲惫。学生们不能自主跑回去,她自然也是不能的。

自从买了房子之后,她不像以前初工作那样给钱了,但是心里还是很着急的。此外,母亲也总是有意无意地在电话里提到要她结婚,学校里也经常不定期开展单身者相亲活动,这是作为员工的福利,领导也总会有意无意地问询一下,希望她参加。她为了不让母亲在这方面多唠叨她,也要给她钱让她少说两句。拿人手短,用在父母身上同样合适。但父母依旧如此,只要做客她工作的城市,逢着不开心就哭,一边哭一边说:“你这辈子不圆满我们放不下。”这是父母的一致之处,吵了大半辈子的父母,儿女的婚事上倒是一致对外,仿佛仇敌。姐姐已经逼生,生了一孩生二孩,生了二孩还在被催着生个男娃,说是没有男娃不行,一辈子讲究,攒下的钱也不知道给谁花,不能便宜了外姓人。再说坟头上总要冒烟的,否则一辈子太失败,婆家的祖宗要连着娘家骂,娘家丢不起这个人。另外母亲还说了,女人这一辈子苦,到了四十岁就眼见一辈子了,风也来了雨也来了,在娘家扎不下根,不如个外人,炉台锅灶的命,随时得伺候着,不然男人到中年,停妻再娶妻,随时可以的。她说又不是有个龙位虎位接替,必须生孩子。她母亲就咒骂她是姑子的命,叫她姐姐不要听她,要走人道,人道就是正道,正道就是女人要生男娃。在她这里是逼婚。父母要“圆满”的。方言土话里,圆满是有家有娃,家庭健康。父母要她圆满,不然就会哭哭啼啼,害得她年都不敢回去过,怕母亲哭。现在人到三十一,终于走在了相亲的路上,因为除了父母,单位领导和其他同事的眼光已经异样了。

那天从图书馆出来的当儿,她看见了图书馆的一位女老师(虽然只是图书室的管理人,但寻常相见,只要是一个学校的职工,大家都互称为老师),过去打了招呼,然后两个人一起出校门。是在获奖时候认识的,图书馆颁了一次读书达人奖。她因为平日很少买书,有随看随扔的习惯,又没有自己的房子(现在虽然分到了学校的房子,但也处于未装修阶段。首期合同如果完不成,钥匙即使拿到了,也要退回去,到时只有走人),因此经常到图书馆去。借的书多,居然成了达人。就像学生时期学校以学生去食堂吃饭次数为参考发补助一样,没有人具体考核哪些人是真正的贫穷。说起来丢人呢,学校里评读书达人,以册数为统计,社会上一些好事者居然指手画脚,说是不应该以此为标准。实际这只是学校鼓励学生和教师多进图书馆的一种方法,给张证书无非鼓励,居然被一批好事者引经据典批评,意思读书不在多而在精,完全忘记了老祖宗的另一句话:“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当然这是旁话。

“你想结婚吗?”他有一次在微信上问,当然是第一次见过面之后。

“有人给我做饭就结婚。”

因为这句话,他后来就来做饭了。

希腊的女儿和她妈妈生活在一起,但是经常住在希腊的房子里。因为希腊的房子,更靠近女儿就读的高中。希腊介绍他女儿给她认识,用的话语是:“给你介绍一个语文老师教作文。”希腊的女儿一张娃娃脸,嘴巴却没有长相甜,但还是客气地叫她阿姨。三十一岁,被一个十八岁的女孩叫阿姨,倒也能咽下这口气,毕竟学生还叫她老师呢。在年龄上,尊严实在不算什么,就是告诉世界上所有人你永远十八岁,该死的时候一样会死掉的。

他其实就女儿的见面做过认真的安排。他说女儿喜欢典型的艺术气质。在此之前,他说他认识她第一眼就觉得她身上有种特别的艺术气质,眼神清亮。她那时候心里想,人丑就说有气质,自己算是碰上了。他说女儿数理化都顶呱呱,是个天才,但是语文不行,作文总被扣分。

她说她明白。

“你要不给她指点下?”

看得出来,在家里他也是经常做饭的,所以两个女人吃起来并没有什么尴尬。

他笑着看向她,对小姑娘说:“好好向阿姨学习。阿姨现在已经是老师了,你到这个年龄如果是大学老师了爸爸就放心了。”

他没有通知或者就那样算是通知地带了自己的女儿来吃饭,她则为了表示欢迎,蒸了米饭,帮忙着去了土豆皮,剥了葱蒜皮,最后洗了盘盏。

不由分说,孩子就如此被带来了。她以前从来没有想过带陌生人进房间。她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想过,除非有人做饭;做饭师傅将家属带来,似乎也无可厚非。

尽管,她叫她阿姨,她还是有那么一瞬震惊。

在此之前,她想过跟他同居,一起去度假,却从来没有想过将他介绍给家人和朋友。她不是那样的人。虽然工作也已经有一年多,但是她喜欢初高中式的恋爱,鬼鬼祟祟,只有自己知道,这样安全。她独自一人租住在单位外面几百米处的一间单身公寓里,也是这打算。即便不结婚,找个情人,住在单位里也不好,低头不见抬头见,总不能分了一个很快再找一个,不自在。

小姑娘站在房子中央,将叫阿姨时候摘下的耳机又戴回了耳朵。

他红了脸,去厨房。

“你这里没有电视?”小姑娘问。

“没有。”她回答。

高速公路经营管理单位岗位工种相对单一,人才成长通道相对狭窄,现有基层站区长工作经历一般比较简单,缺乏岗位锻炼。加之跨行业业务交集少、交流互动少,培训学习内容比较专业,导致基层站区长视野不开阔,沟通能力弱,能力提升慢,缺乏处置复杂问题的经验积累。

在此之前她就已经知道了她的名字,他说的。多雨。因为算命先生说了,命里缺水,所以叫多雨。

多雨,天气预报的说法。

“让她去玩一会电脑?”他站在落地玻璃做成的厨房门前说。

多雨已经走向桌子旁的电脑椅前。

(1)建立资产综合管理信息系统。高校各资产归口管理部门一般都有基于自身业务的管理信息系统,例如房屋管理信息系统、设备管理信息系统、图书管理信息系统、后勤管理信息系统等。财务部门的信息系统也是仅仅基于财务信息的单机系统。各个系统形成信息孤岛,系统之间不相互连接,信息也不能互相共享,为资产的综合管理带来了很大的困难和障碍。

“农村大妈大爷才听的歌。”

含水率的多少对冻融循环引起颗粒的破坏影响较为明显,含水率的多少将影响冻结前颗粒中水的流动面积以及流动方向,对于紧密的土颗粒,大量的薄膜水,将形成较大的冻结面积,土颗粒间的连接受到破坏,其密度、孔隙率、渗透性以及变形和强度的变化受其影响较为明显。下面引用于基宁[19]就冻结温度和含水率共同作用下冻融作用引起土体强度的变化的研究,如图1和图2所示。

他喜欢做饭的时候听歌,她就给他放他们新疆特色的民族歌。在此之前,她知道小姑娘钢琴弹了多年,过了八级,尽管已经高三了,但还时不时练习。

她不懂音乐,从小生长在偏僻的乡村,终岁不闻丝竹声。小姑娘批评,她就认为说得对,虽然不喜欢那口气,毕竟还没有生过孩子,谈不上是大爷大妈。

“土。”她扭头看她爸爸。

“多雨说话很直。”他在之前说过,现在则做了个耸耸肩的表情,意思让她大人不记小孩过。

“爸爸说你会写小说。”他们又一次吃饭的时候,多雨问。她盯着她看,显出吃惊又不信的样子。

吃饭的时候,多雨又继续开始批评民歌,说酸得不得了,一群文盲才喜欢,并对她爸爸的评语毫不以为然,说是十八世纪的人才喜欢这些。

“十八世纪?你们俩倒有共同点。”他这样说,完全是维护女儿的口吻,因为她平日也喜欢说十八世纪的事情。

风雅风雅,有风才有雅,民间的东西,从来都是唱罢大雅唱魏风,没有什么阳春白雪与下里巴人的准确分界。

她想这样说,又怕引起小姑娘新一轮的愤怒。

就说自己年老了,只能听这个。

(2)样品的Ba/Sr比值为2.35~50.47,U/Th比值为1.32~24.37,其稀土元素分配模式、∑REE、LREE/HREE和(La/Ce)N值表明硅质岩主要形成于大陆边缘,沉积时还受到热水作用影响。

多雨扭头看她爸爸,一副厌倦样,说:“我要回去做数学作业。”

那天这个男人回家之后给她发短信:“小孩子,是有点挑战,现在又在叛逆期,不过真的很聪明,非常可爱,相处久了你就会知道,会比我喜欢她还喜欢呢。我的同事都觉得她聪明,她成绩高得很。那所中学你也知道,不是一般人都能进得去的,是要出国的,以后……”

她想起大学时候那个被父亲认为是天才的孩子,那时候她在徽州的一个小学院就读,已经开始写点文字了。一段时间,经常被当地的一个富豪骚扰,倒不是他看上她,而是他的女儿看上了她,点名要她去带家教。他认为自己的女儿是天才。那个小女孩找她去带语文,完全是想刺激她,因为她见不得她在小地方的报纸上出现,她觉得自己才是天才少女作家。那时候小姑娘已经自费出了好几本书,俨然一个“大名人”。

常言道,一方水土养育一方百姓,一方百姓创造一方文化。地区的文化艺术发展与其地域环境是息息相关,贵州独特的喀斯特地理环境在长期的发展过程中所形成的宗教文化信仰、传统习俗等在某种程度上对贵州版画艺术的发展会起到一定的影响作用。

“我只是教写作。”她说。

她写过一点东西,自己也谈不上什么满意。出过那么几本书,连地摊上都找不到,书店的旮旯拐角都不会看得到,就是出版社给了她几百本让她自己送人,还老被人不扯签名就扔垃圾桶。被好事者拍了照发到网上嘲笑,说现在一批不要脸的文人在浪费大树,出版一些被人当垃圾扔的东西。她算是有自知之明的人,所以从不自吹自擂。写作一定程度上是工具,学习的工具,找工作的工具。

“那我问你,你和学生谈恋爱吗?”多雨问。

非参数回归的贝叶斯估计···································苏雅玲 何幼桦 (6,1022)

“这怎么可能?你会喜欢你们老师?”她问。

“我讨厌所有的老师。尤其讨厌语文老师。我们的语文老师太令人厌恶了,八婆。”多雨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厌恶地说。

现如今,我国市场化程度持续提升,此种条件下,物流业得到了十分良好的发展,企业之间的市场竞争也日益激烈,我国许多企业的管理层均在积极探寻各种可提升企业市场综合竞争力的管理措施。基于此,企业为了更好的满足客户服务相关标准提出的高要求,必然会提升其物流方面的成本费用,所以,物流管理这种现代化管理手段越来越受到企业的广泛重视,这一工作内容也因此被提上了日程。对于企业来说,其于激烈市场竞争当中的综合竞争能力是其能否获得理想绩效的关键,现代物流与供应量理论这些新型理论是在市场竞争日益激烈、企业经营规模持续扩大、企业顾客需求不断变化、新兴工商模式相继涌现、市场主体地位日渐变化等条件下提出的。

“我才不在乎呢,那破语文——”多雨接着说,盯着她的脸。

“语文没有那么难的。”

“我们那八婆老师说写作就像那个,好恶心……”

“什么?哪个?”她脱口而问,却立即理解了。

“我们老师让我们多关心时事新闻,高三的时候要考的。”吃晚饭的时候,多雨说,“你这里没有电视,老古董了。爸爸以前找的女朋友家里很大的,又有电视……”小姑娘噘着嘴说。

随着我国政府积极推广PPP模式,降低了电力设计企业进入非电行业的门槛,除了参与PPP项目的设计和咨询业务,还能与其他企业组建联合体作为投资方参与PPP项目的建设和运营,获得稳定的投资收益和工程收益,实现多元化发展。

对于月龄较小的患儿,可以使用带蹬吊带进行牵引固定。持续使用数月,大多数患儿的髋关节周围的韧带会变紧,关节变得稳定,进一步促进髋臼的正常发育。发现较晚的2岁以上患儿,则需要大多需要进行手术治疗了。

希腊去洗碗了,她不知道怎么回答。目光求救地注视着落地玻璃隔着的厨房里的男人,恨不得他快出来拯救。

“你不觉得自己也应该关心时事?”多雨问,同时耸了耸肩。

“我不喜欢看电视剧,控制不住自己,一看一天过去了。”她说着从沙发左边移坐到靠近厨房的位置。

“你不觉得大学老师不应该与社会脱节?”她追着问。

“我不关心这个,何况有网络。”

希腊从里面喊着:“说什么呢,你们俩?多雨你好好向你阿姨学习,她高考语文还是全省状元呢。”

其实并不是,但她不想反驳。多雨不会永远待在高中,实际的生活里分数并不会永远那么重要,再说,她又没有考虑好给她当后妈,何必管她知道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没有解释的必要。

两人私下相处的时候,她也和希腊说过,希多雨已经不是小孩了,不要吹捧。他解释说希望孩子喜欢她。

她觉得有点害羞,似乎已经要去做人家后妈了,在适应。她的心真还没有到那地步。

“你可要想好了。人家和我一代人,比你毕竟还大了十几岁。经过深思熟虑再做决定。”她去借书,图书馆经常给她方便的老师给她支着。她早就和她谈了他们的事情。虽然偌大的学校偌大的城市,但平时说知心话的,其实并没有几位,这个图书馆老师是一位,她喜欢她实话实说,不拐弯抹角矫情伪饰。

她其实不建议他经常去给她做饭,说影子还没有的事情,被外面知道了,会觉得你们同居了。

“这座城市小,很快大家就知道了。你可要想好了。”她接着又补充。

她在年轻时代忙着读书,后来硕士毕业就结了婚,不到一年就离了,生了女儿自己带,倒也十多岁了。那女孩儿早恋,经常带不同的男生回家,不然就闹离家出走,在学校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哭着闹着要辍学去深圳东莞做生意,说那里可以发大财。有时她哭着给她打电话说:“恨不得将人塞回肚子里。”她说自己结婚就是被家人逼迫的,早早结婚又早早离婚,一手把孩子带成了问题少女。

“你可要想好了。”这是她的口头禅。

“这年头给人做后妈不容易,养个孩子更不容易,你这样下去,总不是个办法。要不把证领了?”她小心翼翼又带着支持。在她听来却是一个坑。她无法想象结婚是什么样子。房子里多了一个男人,还有他的女儿,以后可以吃到可口的饭菜,这是个诱惑,但肯定要添加电视机。多雨早就说了,要边看电视边吃饭,这是城里人的生活方式。她讨厌电视,电视机一开,感觉就像住在一个广场。

“其实你还小,也就三十出头,没必要这么急的,给人家去当继母。”她一边轻轻捏着桌子上的一枚绿萝叶子一边说,就像忘记了她自己以前给她介绍的人,也是离了婚的,只是年轻一些,孩子给了女方,每个月付着钱,也得去看。她那时候说:“人好,你不是喜欢会做饭的?南北菜都会,又做着一个小官,现在也老大不小了,很多人结了离离了结,你至少应该结一次吧?”她那时候这样说。

“你可是个好老师呀,还年轻,要考虑学校的影响。不结婚这样人家做着饭,影响以后的。”临走的时候,她这样说。

以前说别人,说得头头是道,轮到自己却不知道怎么办了。希腊说好也不算特别好,但是能来做饭,将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每次走的时候主动将垃圾倒掉,收拾收拾屋子,确实给了她一种家的温暖。

除过第一次,她从来没有去过他那里,因为他和父母在一起,还有孩子,她总觉得不合适。第一次的印象并不好,房间里很挤,完全是因为陌生的原因,还有他父母、小孩,但他倒是热情。当时还考虑要不断了,后来继续交往,也就不做什么计较了。希腊倒是说一起吃个饭,她也总说没时间,得填表。

她的工作就是备课填表,先填市级项目表,接着填省级项目表,然后国家项目表,依次又是科研项目表,又是教学项目申请表。时间挤一挤总是有的,但她没有那热情,希腊也就不张罗。

她工作的第一年,负面情绪都交给了表格和培训。省级培训加校级培训,几乎每个周末都被占据,但是那些培训并不能从实际上提高她的专业技能,更多的只是相关几个机构的形式过场。走完全程还需要你不断上传音频,线上听讲,不管你听不听,打开,播放,就算是测试默认。然而,她自己心里清楚,每次登录输入账号,打开,找到那几个她依次听下来的栏目,一整个上午或下午就这样被碎片化了,她心中升起雪花般碎碎的哀伤。相比培训而言,表格的那种内在损耗来得更为直接,也更为痛苦。读书年代得备考,工作年代得填表,她知道没有办法反抗,不走这样的形式主义,难道去搬砖块?那样倒是有劳动的成就感,不是在做无效工,但薪水呢?安全呢?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博士毕业并不好就业,尤其像如她这种根本没有踏出国门的土博士,要不是因为考博找了个好导师,说不定就如那些抑郁或者被导师逼着跳楼的博士,不到毕业命就报销了。她签订这个单位合同的时候,走的是教学科研岗,也多半因为导师在学界的名气,人们以为名师出高徒,勉强收了本硕出身连三流院校都不是的她。读了多年书,教学自然不在话下,但科研需要论文。入职之后才发现,教学科研岗的特征,就是教学的项目得申请,科研的项目也得申请。一般人认为没有项目也可以的,年终考核不过会扣分,这也无非就是一点钱财,面子和钱财,只要够糊脸和口了,就不必太在乎。然而她重要的问题是,合同里要求必须有项目。教学和科研方面项目是分着的,但项目的名称却差不多,校级项目、市级项目、省级项目、国家项目、教育部项目,除过这些,还有重点项目以及重大项目,你得适时适度看如何填报。另外,教学微课比赛、教学创新大赛等你也要参加的,但那样的表格和PPT相比这些而言,已经不算是折磨了。以上的项目乘以二,是一个人的总申请项目数,因为有预报和正式报名。前面已经说了,教学和科研算两方面,申请不到课题你得一直陪跑,申请到课题上个课题正在结项中,你得继续开始又一轮填表格。以至于大家互相问起来,“在做什么?”“在填表格。”这是常有的事情,也不能不说是悲哀的事情。读书年代,社会上总是将知识分子和卖身者联系起来,说一个贩卖灵魂,一个贩卖身体,谁都不比谁高贵。工作之后,她有时想,这并不是没有一定道理。

她的一些朋友不明白她为什么一提到填表就发怵,他们甚至说有便宜不占白不占,填了可以登记成就的表可能有好处。因为她确实有时写一点文字,还出过一两本书,但是一想到表格的流程,她就望而生畏。科研是工作之分内要求,不得不做,但她不希望自己的创作也被绑架进去。那些不知情者,他们以为表格是那种非常客观的事情,比如姓名、地址、婚否、家庭成员、既往获奖或处罚经历。他们不知道,她的表格几乎每一个都有这样的流程:选题依据、研究内容、思路方法、创新之处、预期成果、参考文献,最后特别标注一句不超过五千字或不超过八千字,这个字数限制是为了提醒你要接近这个数字,不然申请没戏。除了这个数字外,你还得计算申请项目的钱如何使用,必须一项一项列出来。数字是一种纠缠,你不得不提前计算那可能到手的钱如何使用,就像彩票中奖,偶尔会有那么一次,你碰上了;然而在那些碰不上的项目里,你也得精确做出统筹。

另外,还要有课题组成员,加上必须有两个推荐人,除了填他们的信息,还需要他们本人签字。课题组成员一般两三个,推荐人两个,就是四五个,你得让这些人提供信息。这没有什么问题,问题在于签字。给你的截止日期是某一天,在那一天项目组会有人在专有的打印室等着你,你等着打印人员调好格式,按他们提供的打印纸张打印出来,你再找这些人签字。课题组成员当然一般是讲师及以上,推荐人至少是教授。这些人即使是想帮你忙的,没有人专门辛辛苦苦集合了等在打印室为你签字吧?因为这并不是生死攸关,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事情,没有人会为了一个对自己无关紧要的签名赶到这里一趟吧?这时候你不得不做的一件事情就是,请打印室的陌生人或者某个你看到的熟悉的人,写下你心中课题组成员和推荐人的名字。你还得找好几个人,不然笔迹相同,似乎说不过去。(实际谁关注这些呢?)你的申请成功不成功与这些并没有多大关系,但是必须有这个形式。

她的推荐人之一一般都会填她的博士导师,一者是一种崇敬,她觉得她的导师指点了她,他应该不会拒绝推荐她。另外一个原因是如果不填她导师,她应该填谁呢?这就造成了一种痛苦。她不得不请某个陌生人或熟悉的人在推荐表格签字栏写下她导师的名字。她倒没有古人的犯上之感,但这未免是一种亵渎。一个你尊敬的人,你请一个陌生人代他签名,这种感受太过难以形容。如果不找导师推荐,另外的教师,签别人的名似乎也是一种越界,自己导师作为这个专业的学界人士,居然不推荐你,你去找别人?她相信大多讲师如她,如果不经常混迹自己专业的学术圈子,其实并不认识多少教授的,至多看过其著作和了解其研究方向,要说多么熟悉,多半谈不上。这也在客观上造成了一种悖论,一方面你不得不宅于室内安稳做学术,另一方面你又得长袖善舞,今天参加某个创新学术会议,明天去为某个人出的某本书写几句阅读感,后天在朋友圈,为只是混在学界并没有什么理论的学术明星点个赞,以保持出场率。这样做客观上也是为了多寻找几个课题组成员,因为课题组成员也是有要求的,不得同时是几个课题组的成员,必须有合作的成果……

表格是个网,人们困守其中,表格背后的社会关系网,则更是一种哀歌。然而人人还是盼着中奖,尤其是国家基金项目,如果通过了,你的申报表,一个字就是五十元。五十元呀,七八千字,算算?可以申请到国家二三十万元,单位再给十万元,就是学校分的房子的大部分费用。

“一个字五十元钱,你算算?”学校已经连续申请了十几年的老教师如此说。他每年都要填表的,每年都没有中,但白头宫女说玄宗,是因为知道得见玄宗的显赫。一些年轻教师,要么研究西部某个落后小山村的民俗,要么研究文艺的现代性,一交就中,而且还被立为重大项目,钱更是在头顶铺天盖地飞。年轻教师都有这样的运气,谁能说自己撞不到狗屎?于是,大家都来填,合同里没有项目要求的也来填,竞争激烈,场面壮观,就不知道肉包子落谁家,人人等待着。

每次,当她填不得不填的表格的那几天,她通常不见人不洗脸,埋守在一堆线框内,像一种报复。好在有希腊,还给她做饭,这样的男人她怎么也是感激的。但希腊也有一大堆事情,明明是编辑工作,却经常得下乡,而且个人生活里,父母年纪大了经常生病,分给前妻的女儿住在家里,希腊的面包屑生活,和她的表格生活,都是一样的生活,不得不撑着。

又到了申报国家项目的时候,单位人心惶惶,先是组织了动员大会,又是举办了讲座,接着要求每个人报个题目看可不可以通过,开会审核,接着就是预留报审,层层答辩。一年到头,无非就是教书和填表格、写论文。每一次,都要将姓名、地址、电话、职称……填上去,然后就是申报题目的主要内容、前期成果、预期成果。她第一年因为下过乡,申请的题目是“乡土文学的废乡研究”,没有通过。匿名评论,谁也不知道。但是后来和一个教授说起,人家说:“你这明显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国家的乡能废吗?都能废吗?陕西人才喜欢废都,但那是文学,你研究申请国家的钱,你想废乡?做梦。”良药苦口利于病,教授是过来人,从精准项目到重点项目,都是得到过了的人,而且享受着国务院津贴。不能研究废乡,那只好研究西部项目。

必须申请一个项目,合同才可以通过,希腊也是知道的,所以在两个人的问题上从来不催促,难得他体谅。也许他比她大十多岁,所以觉得不要操之过急,这也是一个原因。但她真是感谢希腊对她总是不断填表格的支持,每次来吃了饭,静静收拾杯盘,倒掉垃圾就走了。当然也有过几次想留下来过夜的想法的,但看她首如飞蓬,整理着一本又一本的书,就说自己回去也要编稿子。

她有时会说:“晚点过来过夜。”似乎是客气。希腊既不表示高兴,也没有表示拒绝,但夜深多半不会来的,有时会说是陪女儿复习功课,检查作业。高中生了,要定心。偶尔留下来的那些夜晚,像是恩赐,她却有一种感激。日子需要这样过。

希腊会做湘菜和新疆菜,尤其拌面和抓饭拿手,他说自己蒸菜也是一绝。隔不久,她会给他发个红包,微信表情发条狗,哈哈着,上面标着字:“伙食费。”开始希腊是不收的,慢慢也就习惯了,因为她说得分明,不喜欢占男人便宜,也不想吃来自男人的亏。希腊说她们这些高校里的女生,应该叫女生物,和社会上的一般女生有点不一样。

希腊也算是憨厚老实,甚至可以说讨喜。每顿饭到了最后,他都能吃得干干净净。她喜欢这样的男人,吃起饭来狼吞虎咽,办事也实实在在,有时甚至很动情,多雨不来的时候,临分开,非要长长地热吻几次才罢休。她舍不得他走,又催促着他回去帮女儿复习功课。

房子的马桶坏了,希腊来了修;新添置了一张阳台的床,希腊来了装;墙上的字画掉下来了,希腊来了粘上去;要洗被套了,也是希腊来了两个人合着拉下来;单位发的过年的米面油,希腊用手推车去取了推回来……她甚至算是很开心的,发朋友圈,配着图片:“养兵千日用兵一时。”除了身边亲近的朋友,别人问起来,她就会说:“不会做饭,又借不到人家的厨师,就偷了一个。”有时也这样说:“养不起小狼狗,就养了一条老狼狗。”她以前和人开玩笑,总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以后要好好赚钱,四十岁的时候专心致志和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谈恋爱,老天鹅要吃到青蛙肉。”她现在三十出头了,往四十岁上爬,是写着“生人勿近”的年龄,哪有什么癞蛤蟆?倒是自己成了没有人吃的老天鹅了。她逢熟悉的人开玩笑,大志也算完成,虽然成得一塌糊涂,现在的生活状态,是老天鹅偷吃老癞蛤蟆肉,互相哄着。

她也问过希腊为什么离婚,希腊吞吞吐吐,也无非是绿色草原的故事,离离原上草,一弯一大把,自己撞上了。看得出希腊是有点受过伤的。他倒没有表示以后要好好对她。她也没有表示。

“我们学校艺轩爸爸的书拍成电影了,你的可以吗?”那日希腊又带多雨来吃饭,吃到一半的时候小姑娘眯缝着眼睛看着她,问,接着说:“你写长篇小说和电视剧,肯定可以卖钱的。”

“我主要写论文,评论文学的。”她说。

“好吧。我还以为可以给你提供发财的机会。作家和作家都不一样。你是个穷鬼。”她接着说,“一集十万,艺轩的爸爸写了四十集,一下子四百万。艺轩要去日本留学呢,他喜欢日本。”

“你也要出去?”希腊问。

她拿眼看向希腊,好奇希腊如此问。看希腊的眼神,分明多雨喜欢艺轩。高中生,严格说来算不上早恋了。

他没有看她,而是抬起下巴,专注地面对着女儿,等待着答复。

“以后当然要出去,我妈都准备卖房子呢,你要给我攒钱。”她说着,站起来,走向阳台那边的书架。

她不想有人翻她的书,所以将书架安置在阳台,有人来了,就将阳台门关起来,有时还不放心,就在那些书上盖上一层纱巾。她有很多纱巾,全部盖在书架上。

多雨几乎没有抬头看书架,就已经从里面抽出一本白色脊背的书了。她的心里一惊。她原谅她说的一切话,甚至连原谅都谈不上,她就从来没有在乎过她,她不过是一个情人的女儿,也或者一个保姆的女儿,没有什么的。然而她动自己的书,还是不可忍受。

“看看你的书能不能拍电影。”多雨挑着眉毛说着,带着点挑衅的瞧不起的意味。

“人家艺轩爸爸可以一部电视剧就四百万,爸爸你还是编辑,居然一年四十万都没有,四万最多了。花过来吃过去,我怎么留得了学?那是需要钱的。”

“是呀。你要好好读书,公费用不了那么多。”希腊说。

“你连生活费也给我赚不到,如果去纽约,一个月光住宿就一万多,还不带吃。那些出去交换的学生都比我强,现在还有好多申请出国留学的,高二就走了,国内读一年高中。”小姑娘继续抱怨着,打开了她的书。

“这照片是你吗?”

“嗯。”她回答着,并没有显示出多少兴趣。

多雨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然后读出了她的名字。

“你们送我出去读书,你们就可以结婚,也可以有小孩子。现在二孩政策都放开了,爸爸可以生。”

“没这回事。”她说。

“怎么没这回事?”多雨问,“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住在一起?”

“多雨不要乱说话。”希腊说。

她把书插回书架,回头说:“这不是你和爷爷奶奶的打算?趁着你还没有五十,生个小子。”

她看着他,想着他也许会解释,却听见他说:“小孩子家要好好读书,这不是你操心的事情。”

“你说啥?”多雨指着客厅的桌子问,“你觉得我应该操心什么?忽然之间我就得经常来这张桌子吃饭,忽然之间你就经常半夜才回家,你觉得我能认真读下去?”接着,她走了两步,坐在沙发上,继续说,“你们住一起有了孩子,我还有出国留学的可能?妈妈的钱怎么够?”

多雨已经是高中生了,不是小孩子。他以前告诉过她女儿很聪明,却没有告诉过她她说起话来针尖对麦芒,让人喘不过气来。

“这事算了吧。”那天送走多雨后,她给他在微信留言。

“什么事?”

“你以后来做饭的事情。”

“你怎么可以这样?小孩子是小孩子的想法,又不是我的想法。以后她考上了自己去,考不上就在国内上。”

“我不是说这事。”

“那你说什么事情?”

“我不喜欢结婚生孩子,我说的是这事,就这点,结婚生孩子这事算了吧。我一直没有说不代表我就同意。”

“为什么?你不喜欢孩子?”他接着发了“……”,又打过来一句,“孩子是非常可爱的,一个女人一生要当一次母亲才完整。”

“你的意思我现在残缺?”

“你现在至少不完整。”他接着发过来。

她仿佛看见他干干净净的双手摸着键盘。在床上,他喜欢从后面抱着她,喜欢一条胳膊压在她头底下。

她一直没有告诉他,正是这样的动作,以及他做的夹有红萝卜和葡萄干的新疆抓饭,让她有一种想把这种日子延续千年万年的冲动。在那些背后搂着她的时光里,他是一个面目不清但她觉得可以去爱着的人,她觉得他是暖的。

“凡事大尽,缘分势必早尽。”她发给他。她是从来没有考虑过生孩子的,何况人家已经有一个孩子,直接当后妈,也未必不是好事。以前二十五六岁,母亲和她说:“再不结婚以后就是现成后妈。”她那时候赌气,说现成后妈没什么不好,还省得怀胎十月宰一刀。后来才知道吃盐吃米过桥都比自己多的母亲,真还看准了自己的以后。

“你今天怎么了?”他停顿了几秒,接着发语音过来,“凡事不能好好谈?这是一辈子的大事。”

又来一个一辈子。

以前她恋过的那一次,那个人动不动就会说,一辈子爱着她。那时候就有了后遗症,一辈子是多么漫长可怕的事情,听起来像诅咒。而且那么可笑,他都已经四十多了,至多也就两个人分享半辈子对方的时光,哪有什么一辈子?她拿话和别的女人也说过,图书馆那个老师说:“男人的鬼话都这样,五六十岁也动不动就要许一辈子。给他们去做养老保姆?不要脸。”她离过婚,也应该有过别的男人,所以对这种生物如此厌恶。代价太大,厌恶也就成比例,她这里,没有吃过男人的暗亏,不过是谎言加一些小伎俩,男人还是有趣的。

“我还以为咱们在一起很开心呢。”他语音说,末尾的“呢”拉得很长。她不喜欢男人说话黏黏的,社会上总是在讨论,不该说男人很娘,因为不同人有不同的性格,但她不喜欢男人这种抽刀断水水哗啦哗啦的纠缠劲,她讨厌纠缠,喜欢分明,干脆利落。

“是很开心。”

“那你为什么说尽不尽的?要和我分手?”希腊发过来这样的文字。

“我并不是说要这样,但我喜欢那种随时可以结束的关系。”她没有直接拒绝他,而且这也不是拒绝的时候,她只是不想负责。

她问过自己,难道要回到一个人吃饭睡觉的时代?睡觉可以,吃饭似乎有点困难。有个男人总是好的,冬天的时候,希腊在,总是早早就躺进了被子。她怕冷,平时一个人盖三床被子,夏天生理期的时候,腰上还系一条带子。医生说她肾阴虚加肾阳虚,建议经常吃榴莲和羊肉。几年了却还是没有调整过来。和他交往之后,只要他在,盖一条春秋的薄蚕丝被子,下雪的天,也还觉得热。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中医,把着她的脉搏问过她有无性生活,说了一句话,叫:“用进废退。”

她后来很快经人介绍与希腊进入一种类似同居的两性关系,不能不说和医生说的这四个字没有关系。不管白天还是夜里,两个人在床上,他蜷缩着身子从背后扶着她的腰,一只手枕在她脖子下,比她略微高一点的头,在她发梢和耳朵边呼吸,潮湿温润,像小时候猫在头顶睡觉,她并不是没有留恋。

过了年,她就三十二岁,就到不能再是随便与人做爱睡觉的年龄了。希腊会做饭,又肯做,尽管有时吸烟,但总是躲在卫生间和阳台。人家说三十如狼四十如虎,狼虎之年龄,虎狼阿姨虎狼姐,即使精神不需要,身体也是诚实的。如果不与希腊告别,她的三十多岁,她的四十岁,她的五十岁,甚至她的六十岁,她眼下的生活就是永远的生活。

可是,希腊想有个孩子,最好是男孩。在床上,他稍稍寄托过希望,说是自己已经有个女孩,希望再有一个男孩,他觉得这样家庭稳定,两个人才可以走得远。尽管他离过一次婚,他仍然坚信孩子可以维系一切。他甚至还说他一点也不怨恨前妻给他编织的绿帽子,那是个好女人,只是虚荣,看不上他们这种穷编辑。他感谢她给了他一个女儿。他总结自己戴绿帽子的心得体会,看似很有道理地说了一番话:“离离原上草,谁不是一弯腰就一大把?绿帽子不过就是你摘下,我戴上,我摘下,他戴上,风水轮流转。人都是自由的,关键是生活。”

两个人又说了很多,并没有确定分手。她觉得自己也是黏溻溻一个人了。爬到三十岁的坡上,她再也不像二十岁那样干脆,闹够了做够了,分手就分手了。现在她不闹也不做,能将日子延长就延长。

隔日希腊带了多雨来过周末,她仍然忙于填国家基金项目的申请表,眼看就完成了,但要输入一些文献,出版年月和出版社,这也是烦琐的,没有个几十本资料,不好糊弄审查的人。如果今年不通过,第二年继续申请,第三年依旧,这就是她的工作。自由比天大,但项目比自由大,没有项目,她连面包都没有,学校分的自己出了钱的房子也要收回,到那时候,早就有过来人说了,三十五岁一过,女人到哪里都没有人要的,除了给人当后妈,但那也完全是保姆式的后妈。比起那种后妈,现在这种后妈的日子还可以将就,再老就只能给老年男人去当暖床保姆了,还得看人眼色,不然就只能活成一辈子不结婚的别人眼中的怪物,好像你浑身都馊了,甚至一些人会说:“一辈子那里面没有飞出个鸟。”什么样的难听话都会有的,寡妇门前是非多,比寡妇门前更多是非的,是老剩女。

活在表格的碎片里,一种面包屑的生活,你不得不舔舐这些面包屑,这是你的生命食粮。你能怎么办呢?表格和做人家现成后妈,似乎是她生活的必然选择,她不得不接受。

她只有继续填表格,没有梳头没有洗脸地填表格。前面好像没有详细说,为了保持中奖率,各单位在正式表格上交前,有时还举行预备表格答辩,依次为申请者排名,也就是说,你落在后几位,连提交表格的资格都没有,但你得继续下一轮的陪跑。如果有预答辩表格,你的表格是二乘以二再加一,再乘以各类表格项目总数。算下来,一个月几个表格没有问题。在这些表格里,你得一次次写下你的名字、你的经历,如同一个小学生。表格的六道轮回,会循环到你退休的那一天,那时候你已经头发花白,活进了岁月辞退的那最后一截灰色格子里。

博士毕业,不好找工作,进了这家单位,那也是挤破头的,为了保住糊口的粮食,表格是第一,男人是其次。三十多岁的女人,表格和男人都要两得,家庭没有后援,真是有心无力。

希腊做饭,多雨就会围着她。

“你《烬余书》里写的东西,是真的吗?一个男人,抛弃了你?”

“我不想说。”她说。

“看得出你很爱他。不要以为我是小孩子不懂。爸爸还在夜里为爱情哭呢。”多雨一边把榴莲千层蛋糕往嘴里塞,一边鼓着腮帮子说。多雨以前并不喜欢榴莲,她喜欢榴莲,就买了榴莲蛋糕吃。每次多雨来,闻一闻,最近却开始吃了,而且一吃一大半。

喜欢上榴莲,正是在前段恋情失恋最深的时候。对于希腊,客观而言,只是生活需求。那时候她还单纯,二十多岁,爱了一个人,爱得死去活来。那个人抛弃了她,理由是为了她好。他说的理由即使写下来也是没有人信的,但他就是那样说了。也许就是为了扔掉她,所以连个可以信得过的理由都不想找,还指望她愧疚。他说算命先生说了和她在一起她会死,所以得分手。他还说自己得了重病,需要治疗。这样的理由甚至一度让她很感激,他是为了她,才离开的。几年之后,他还拖着自己的一条残腿,来见过她一面,说那是对她相思病的证据。然而,他依旧离开了她。就那次,她站在现在高楼的阳台前,眼看着他走出大门,坐上出租车,哭了又哭,却是一句也没有挽留过的。她的心已经死了。那是她生命里唯一的一段爱情,自那以后用尽了,没有了。

她不想任何人提起他,既然他说和自己在一起会死掉,那最好,就当他死掉好了。

最后一次,她去找他,在他家的楼旁的小酒店住了十天。他没有见,借了无数个电话,打过去,一听见是她的声音,就挂掉了。

她那时候还信着,以为他得了重病,可能死掉。而且他也确实发来了邮件,说是在医院里经常急救,一段时间下不了床。他没有确定地说是哪段时间,但明显就是指她去的那段时间。

有了怀疑就会查,她从他的空间和互相朋友的博客还有微信以及其他人的朋友圈,一切都查出来,甚至还整理了一个行程,列了表格。事实就是,他天南地北哪里都可以走,见她会死掉的。也真是难为他,想了那么蹩脚的理由。

那么,就当他死了。她练习了他的死亡,像未亡人一样哭哭啼啼生活了几年,直到希腊出现前的几个月,想开了。时间是最好的佳酿。

后来,几年后,他来找她,拖着一条残腿,说是为她而受的伤。她一度还愧疚过。

最后一晚,两个人抱在一起痛哭,却已经是什么都做不成了,她的身体拒绝他。每次想起这一幕,她都觉得是她的身体比她的大脑更先感觉到谎言的存在。他就像一条蠕虫一样在她身上摸索着爬来爬去,然而玩不成了,失效了,两个相爱的人之间最简单的事情,一对男女之间最简单的事情,他们做不了了。

她试图忘却一切,但是却一次又一次发邮件和短信给他。她说她想明白了,宁愿他死掉,也不想再有任何消息,她不要听见他向任何人提起自己,更不要看到网络上有任何痕迹,连回忆他都是不配拥有的。

一个骗子,给了她她想要的爱情,不能不说应该感激的。她克制着自己去诅咒他,但最后还是诅咒了他。是不是他死掉,她的爱情就不会是一场笑话?也或者,她在那个故事变为笑话之前,死掉?

“只有冷处理,一生都不要再提。”“找下一个就盖过去了。”“时间问题,一切都会在时间里失效。”……她的朋友对她说,绝处逢生,她的好日子要来临了。医生的“用进废退”规劝,加上朋友们希望她绝地逢生,再加上不要为一个男人去死的决心,她迎来了希腊。

“你还在想他?”多雨又抽出那本书问。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我们老师课堂上说:‘所思在远道’,还说什么‘隔在远远乡,结在深深肠’,你这样子倒有点像。”多雨又说。

“你就不说说你的艺轩?”

“他有什么好说的?学霸,钢琴弹得好,粉丝一大碗。”她瞅了一眼她填的表格,接着说,“大学老师也不是那么好做,每天填表格。我该去给我们语文老师说说,省得她每天以为作家和大学老师很幸福。”

“有些事你还是不要随意开口。”她进一步解释,“毕竟你们语文老师知道如何提高你们的分数。”

多雨又迅速看了一眼她的项目表,说道:“你还没有写论文就要求你填思路方法和创新之处?参考文献也没有必要吧,你又没有写出来。”

“每个人都这样。”她说。

“这可不是什么好玩的活儿,怪不得交大一个男博士跳楼自杀呢,压力山大。网络上还说是他自己的女博导老师骚扰了他,简直是可笑。我以后绝对不读博。”多雨继续说,“我们学校养鸽子校长也出事了。为了升官和风水,他在学校专门做了鸽舍,风光过一阵子,最近被调查,所以我们周末有了双休。真是好事。”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很喜欢多雨来吃饭。希腊说得对,接触久了,她甚至喜欢多雨远甚于希腊。多雨讨喜,可爱,又不迎合她。她喜欢多雨,并不是出自她是情人的女儿,自己可能是一个继母,更多的是因为她也受她感染,觉得多了很多活力。长江后浪推前浪,年轻就是王道。

“你为什么不能提那个人?”多雨又问了起来,“情伤是会死人的,你不是还活着?”她将希腊放在桌子上的烟抽出一根,就到阳台边的床上坐着了,多雨随后也跟着出来。

“怕我爸爸听到?老头儿很开明的,还鼓励我谈男朋友呢。”

说着,多雨居然回到桌上拿了一根烟,伸着手要她点火。

“你也吸烟?”

“偶尔玩玩。爸爸知道,妈妈不知道。”

妈妈爱爸爸吗?她很想问,但并没有问。这些事情太八卦了。

“你们什么时候分手的?”多雨问。

“在一起也就三个月。后来几年,谈不上分手不分手。”

“那最后一次见面呢?”多雨紧追不舍。

“半年前吧。”

“那时候就跟爸爸认识了。”

“知道,还没有太多联系。”

多雨不作声,她给自己又点了一支,然后望着窗外。难得一个好天气,云朵儿飘着,西一朵东一朵。以前恋爱最深的时候,她觉得云朵上写着她的相思呢,他曾经叫过她云朵儿姑娘。

“他甩了你?”

“对。”

“因为什么?”

“不会做饭。”她说。

“你编造的吧?你书里说他得了疾病,要死,所以离开了你。”

“总之,不合适。”

“我还为你写的《烬余书》感动呢。虽然觉得他不合适你,但他那样辛苦地装,也算是兢兢业业。骗你是容易的,但那样骗,还是很辛苦。”

“怎么辛苦?”

“我不喜欢你,但为了爸爸,经常来你这里,慢慢也习惯了,你不觉得我辛苦?”多雨说。

她心里一梗,却也说不上话,多雨就有这本事。你即使不和她说话,她也能一个人继续说下去。反正她说的是真话,坦坦荡荡,你不回应倒显出了你的小气。

“你现在还忘不了他,是不是?”

她把烟头掐灭,扔出了窗外,下面是绿绿的草坪。

一个小姑娘,这样发问,她想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

“那你和爸爸是什么?你们结婚吗?”

她点了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有那么一刻,她很想笑出来,问关你什么事情。但是小女孩还太年轻,十七八岁,正是容易受伤的年龄,自己和她爸爸在一起,分明也是打乱了她习惯的生活。于是,没有再说什么,进屋吃饭。

隔日,希腊来,没有带多雨。说是带她一起去外面吃饭。她知道他是想谈谈。

“我一直在想你说的凡事大尽。”他说。

“那天太晚了,你又不断说生小孩,我不喜欢小孩子。”她随意又真诚地说。

“多雨作为我的小孩,以后如果出国,我们没有个小孩子不行。”他接着说,“到我这个年龄你就知道了,谈恋爱不是那么回事,必须要有小孩子。有个娃娃比什么都好,两个人吵架的润滑剂。”

她只想笑。鲁迅似乎说过,给孩子办满月酒就是公开展示性交成果。那么,孩子长大就是性交成功的证据?她不想有这样的成功。

身边的例子多得很。没有结婚时催婚,结婚了催生,接着到处问要不要二孩,国家出了二孩政策,不生像是赔本,生了二孩,就是互相打问孩子在哪所学校。拼孩子,换房子,到了孩子十多岁,送出去,哪个国家的本科硕士博士,一路往下,又一轮循环。她读博士的大学,很多老教授将孩子送出国读书,最后自己死了都没有人知道。她爸爸有时后悔培养了她,说是如果干干净净两个女儿,不读书,一个在县城卖豆腐,一个在县城卖猪肉,豆腐猪肉想吃什么吃什么,不像现在,见她个面都难。

“那只好结束了,我也耽误你不起。”

“你得改变思想。你平时是个很好相处的人,又温柔。”他说。

她在心里冷笑,温柔?就差没有拿刀去砍人。以前的那次恋爱,她连杀人的心思都有,一切心力都用尽了,后来还是因为不想和那个人的名字粘在一起,即使死也不要黏在一起,她只要自己要的,所以才没有杀人。他实在是小瞧了她。

他不坏,也谈不上好,中年男人里,睡个女人就要结婚的,还给人家做饭,菜钱多少也不计较,算是个不错的人了,虽然想生孩子,但谁没有个爱好?对于一些遵守社会制度的循规蹈矩者来说,结婚生娃,确实会有很多安全感,这是普通人的日子,也是最安稳的日子,最好再养条狗有只猫,有车有房有点闲钱。多么幸福。晴天做做爱,雨天打打孩子,不晴不雨过普通日子。

她对他谈不上坏,但也不算好。租住的房子,钥匙是给了他的,他来做饭,房子也是可以住的,只要不太忙。他的孩子呢,她谈不上十分喜欢,但也不讨厌,越来越觉得小孩子有趣,介于同辈和晚辈之间,那种感觉很好。找了一个男人,顺便附赠一个闺蜜,两个人一起可以分享甜食,分享女孩子的一些小心思,未必不是幸福。如果分手,相当于一下子失去两个人。

“咱们可以做朋友,你和孩子可以来。你知道的,多雨确实讨人喜欢。”夫妻离婚,孩子一般都是很好的纽带,但是没有想到情人之间分手,情人的孩子倒成了纽带。

“这样下去总不是事。”希腊坐到她这边来,捏了捏她的肩膀。她能感觉出来,他想改变她的主意,或者走掉,他已经在做抉择。

“咱们还是朋友。”无论如何,希腊年龄有点大了,她不想生孩子,至少不想和他生孩子。如果不生孩子,她还可以与他过下去。在生孩子这点上,他们没有任何共同点,赶在她还可以抽身而退没有让他彻底收服她的胃之前,确实应该结束这段关系了。

幸福只垂临那些有等待的人。如果结婚生孩子是爱情的绑定产品,她可以不要。

她想起了存在电脑里面的表格,眼看着要过了申请时间,在此之前单位还要组织一次答辩,尽量让每个人的项目中标。答辩就是首先在自己单位排一次名单,然后再报上去。饭还没有吃完,她说她得回去填表。虽说填表恶心,但表格能给她带来面包,项目如果中了,她就可以继续待在这个单位里,签接下来的续约合同。不然,到手的房鸭子会飞掉,做饭的鸭子也会因为不生孩子或者生不出男孩飞掉,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一寸光阴一寸金,将年华付给工作,至少回报是踏实可靠的。至于爱情,柳杨岸晓风残月,十年生死两茫茫,都没有人可以说是最坏的结局。人生有太多不可思量。

“你非要把自己过成剩斗士?已经成了必剩客了,何必如此?”希腊开玩笑,坐下来握着她的手。对一个快五十岁的人来说,这样去握一个不再年轻的女人的手,似乎有点急切。但他想她回头。

“我要做齐天大剩,剩女里的剩斗士,怎么了?”她笑着,推开他的手。他肯娶她,似乎她应该感激,虽然他说她的工作还算是可以,但“毕竟年龄上去了”。在他眼里,她只是一个过了婚龄的女人,这不能不让人苦恼。其他都是好的,他甚至算得上委曲求全,随叫随到,做饭,做家务,甚至给她洗衣服,包括内衣,有时也一并洗。他在床上说她差不多是女儿的年龄,如果他结婚早一点的话。要宠着。看来女儿也是标了价的。说到床上,他对付她绰绰有余,是不是这样才如此自信?

她想起单位里那些中年同事的面孔,孩子车子房子,总是这些事情。有时一起做事,大家听说她还没有结婚,有的撇撇嘴,多是女士;有的语重心长地对她说:“不结婚对一个女人不完整。”这多半是男人。还有一些举例子,说单位里那个管会务的,四十多了和另一个本单位的三十多的一位内部消化,现在孩子都满月了,还是双胞胎。也有人举反面的例子,说单位里有个退休了五十多岁的女教师,四十多岁就几乎不和人交往了,退休的时候,脸就像干核桃,层层叠叠都是皱纹。男人是女人最好的护肤品,看在护肤的份上,也该结个,不然偷一个也好。有些人甚至开她玩笑,说要帮她偷一个,以解决性贫困户。还有些人甚至恐吓说:“女人不结婚不生孩子对社会没有贡献。”她说现在社会一切资源共享,还有云养猫,不如我云养一个男人,大家资源互享,不必占有不必私藏,提前实现大同社会,首先你们得提供一个,如何?这时候单位里的人就会沉默,人们就会拿单身小青年开玩笑,那些结婚了的,恨不得将老公雪藏,而即使有贼心,一个单位的人,兔子不吃窝边草,谁敢?也是因为她的这句话,她还真清净了一段时间。直到不久之后,她才知道自己的清净是变为圈子的一个笑话而来的。现在,就连学生都知道网上在云养猫,她要云养男人,有时她走过,都能听得见他们议论。

那天之后,希腊打了电话来,说是单位要求下乡一段时间,送油米盐。希腊曾经说过,编辑部也是要求下乡挂职的,用他的话说:“几个小喽啰都下去了,做第一书记包片干部,说不定我们这些老鬼也要下去常驻,现在只是短驻。”对于一个单位来说,二三十岁算新人,四五十岁还谈不上老鬼,但自称还是可以的,何况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不到二十岁的人,就说有了中年危机,报纸还做过那样的调查。有个小学妹,直接将表格发到她邮箱,说是要听听她对自己步入“老中年”的看法。

希腊去下乡,自然就没有了做饭的人,约会当然也停止了,两个人有时视频聊天,打下电话。希腊的女儿多雨倒有事没事语音微信,问她风景描写怎么写,在作文里有什么好处,问她如何抒情,总不能作文结尾总是“啊,黄河啊,我的母亲”吧。多雨偶尔也谈到她母亲,也就是希腊的前妻,不褒不贬,说她母亲又和继父吵架了,两个人甚至还动了手,有时会说彼此不说话,偶尔也会说三天吵两天就好了。她说夫妻打架,不散伙总是床头床尾问题,你小孩子懂得什么?多雨很感叹,说是从来看不见你和爸爸吵架。她心想为了嘴里有口饭吃,也总得忍着,何况吵架就是散伙时候,她向来不会多说什么,散伙就散伙。在以前的恋人那里伤透了,她不喜欢吵架,简单的两性关系就行,有机会,偶尔一起住住,不行就分开来。虽然不是想上床就上床想分手就分手的年龄,但还是有这样的权利的,因此她不喜欢结婚,不然经常得去与民政局打交道,费时费钱。

多雨有时也说艺轩,那个她经常提到的同学,一度还做过她的同桌。她说艺轩和新来的姐姐好上了,两个人十二点还打电话视频呢。“新来的姐姐?”她问。多雨说:“就是新来的实习生,我和你提过的,师范类学校来我们学校实习有好多人。”

“那不就是师生恋?”她问。她很厌恶师生恋,尤其直系师生,她也厌恶有人和自己的姐夫小姨子或者闺蜜发生关系,她觉得这些人的天空真是狭小。自然,她不会和自己的姐夫以及闺蜜的男朋友或老公上床,那太恶心了,天下那么大,找不到可睡的也比睡这样关系的人恶心自己强。

她看过艺轩的照片,过早发育成熟的身体,一张还青涩的脸。多雨说他是主持人、演奏家,钢琴快最高专业级了,还开过演唱会。她能想象这样的男孩子。以前那个人唱起歌来,也是很有舞台感。她不喜欢大众表演,不喜欢来自人群的掌声,所以她并不能欣赏这种人。但一个男孩子,帅帅的,眼见着要走到虎狼灼灼被盯着的年龄,不能不说令人伤感。居然这么快,就被拿下了。她想象不来那个实习生的样子。大四学生,漂漂亮亮,却颇有心计?倒也未必。

她问多雨伤心不伤心。多雨说伤心又能怎么办,别人是校星,还上过省里的帅哥榜单,自己算什么?

印象里,照片上,有着其他民族血统的艺轩长了鹰钩鼻子,但多雨说是做过手术的,还卖了他家一套房子呢,二十万。艺轩的长相就是太瘦了,脖子长颈鹿,眼睛深得很,像养了一窝蛐蛐,迷死人,一看就是个受人欢迎的怪孩子。左耳朵还打了一排耳洞,带着三个宝蓝色的耳钉。

比起艺轩来,多雨算得上土气,但土得可爱,土得本色。她是越来越喜欢多雨,多雨则越来越把她当作说话的对象,有时半夜了还要发微信。她甚至怀疑这是希腊的主意,要她看好她。当然,又觉得自己这是一厢情愿。

没有希腊,多雨不来家里吃饭,知道她不开饭,也不来家里玩。多雨就是聊微信,一聊就半天。有时她一个字不回,她就会打电话过来,絮叨得像一只麻雀。她想有这样的继女也是好的。半姐妹半母女,这样的家也温馨。她不是没有结婚的打算,她只是不想生孩子。

希腊在乡下住了好多天了,一周下村两次,来回八小时。他也做了第一书记。工作任务,开大会,开中会,开小会,写报告。各省有不同的要求,但国家的要求是一样的,精准扶贫,一切要到位,所以文化下乡,做好统计。希腊忙,她也忙。

她有时也问希腊何时回来,希腊给的归期总不一定,而且希腊还说可能要派他下去常驻两年,到时就是只能过年回来。她问:“年轻干部下乡搞提拔,你下乡做什么?”希腊说这是国策。

那段时间,她开始自己学着做饭。学校发了米面油,还有一大袋木耳一包花生。她想着总不能浪费,往年那次刚好老家人来,被带走了。这一次,老家好久没有来人。

她试着做饭,鸡蛋炒蘑菇,鸡蛋炒西红柿,鸡蛋炒木耳,鸡蛋炒米饭,鸡蛋饼……她不喜欢做荤菜,除了牛肉,但市面上她楼下可以买菜的地方,牛肉都是熟的。她其实很想做鱼和虾,但已经几年不做了。读书时代,她一个人租房子,做过这些的,写过一篇小说叫《鲫鱼的孤独》,还写过一篇小说叫《饥渴的女博士》。朋友见了她总开玩笑,叫她孤独的鲫鱼或饥渴的女博士,她索性就将自己的微信名字和微博名字改成了这两个。她还告诉他们,以后要写《饥渴的男博士》《孤独的虾米》,可是迄今没有写。

实在太孤独了。希腊来做饭的岁月虽然短暂,但她颇为想念。她喜欢他身上的烟火气,每次吃完饭走的时候都将垃圾倒掉,还认认真真给她刷过马桶,说她一个女孩子,要注意卫生。希腊不在身边的日子,她才第一次有了比较和考量。她一直以为自己深爱着以前的恋人,后来的相亲,和希腊之间近似同居的生活,则有点是“社会所迫”。其实并非痛苦,实则算是很享受。希腊给了她一种柴米油盐的日常,而以前的恋爱,则像是高中生放学之后偷偷走一段,也抱抱也亲亲,总是不踏实的,那个人,不是哭着就是笑着,很少有正常的时候,甚至有点精神分裂,后期则对她进行死亡的欺骗。她之前一直认为自己爱他,爱得很深,几乎要死去,在那《烬余书》里,她写到了自己的死。几年过去了,她还活着。和希腊在一起,一段平淡的几乎没有任何涟漪的近乎合作化的生活,让她开始期盼一种地久天长。她想起每次他带了多雨来,都是她和多雨在聊天,他进厨房做饭。房间小小的,又有床又有沙发,单身公寓,挤满了三个人,却没有不舒服,三口之家的幸福,在后来的日子越来越能感觉到。他们父女两人来了走了,她还有点想念。她甚至想去看看多雨,只是不知道她在母亲家还是爷爷奶奶家。她不想问。

希腊的家离她并不远,但也谈不上近,没有直达的公交,骑车去或者打的去,似乎都有种不太舒服的感觉,没有好理由去别人家,直接奔去了,近乎冒犯。虽然多雨和她已经是很好的“闺蜜”了,但毕竟是因为她爸爸的关系。

她没有想到自己把日子过成了传送带,把工作也过成了等待,等待项目中标,等待希腊回来。当然,也忙着学校安排的工作,不是监考就是上课,有时也给她安排个讲座。她最喜欢开讲座,因为三个小时的收入够她一个月吃喝,她平时花的不多,连多雨都笑话她:“乡土气息凝重。”她不怕她笑话,城里长大的孩子,看谁也不过两腿泥,何况她没有恶意。时髦是什么?世面的时髦,不过就是衣服崭新人冒光,马靠鞍子人靠妆。

图书馆的那位总给她开后门的老师也还是经常见的,她见她来得勤了,就问她:“吹了?”她含羞似的说:“没有,人家下乡了。”她说:“哎呀,快可以吃喜糖了吧?如此娇羞叫别人‘人家’?”她也建议她打扮打扮,又不是没有那几个锣鼓钱,把自己妆一妆,也才三十出头,完全不必自我放弃,收拾一下还可以挤在二十的边角上,不收拾,额头和皱纹都在向四五十迈进了。她还建议她要胆大心细,如果这个不合适呢,就多约几个,而且一定要用心,要看得住男人。一个四十多五十岁的离婚女人,在传授她看住男人的方法,不能不说有点好笑。但失败者的经验最有效,因为最诚恳。她说现代社会女人上了三十,逮个男人结婚不容易。她想象希腊虽然看起来年轻,但也毕竟四十多了,跑在草原上也不那么吸引人了,居然还被人灌输着要她去逮。

“你们好久不见了吧?”她问。

“你怎么知道?”她反问。

“面色不红润就可以看出来。女人是需要的。”她说。

“需要什么?”她立即就懂得了。

她以前只以为他可以暖床,在一起她不觉得冷,没有想到还可以改变气血。

我靠。

她建议她下乡去看看他,小别胜新婚,何况两个人还属于互相珍惜的时期。

她说她不去,却发现她给了她一个怜悯的笑,那种过来人洞见一切的笑意,像一把刀子。

她打电话给希腊,说去看他。

她说项目表也填完了,工作也没有要紧事,暂时告一段落,单位也没有特别紧张的事情,自己可以走一两周,不成什么问题。

开始的时候,希腊说要下到村里了,做家庭收入统计,他具体负责的是一个大村,由五个自然村组成。最远的村庄,相隔几十公里,路又在山上,不好走,县城虽然说条条大路通村庄,不过是把那些不通公路的自然村合并到通公路的村子,这样就实现全县柏油马路乡村化。乡下的雪还没有消,不安全。希腊还说国家在统计贫困户、非贫困户、脱贫户的具体情况,各家各户的收入,以及返贫户的指数和原因。他说国家政策简直太细致了,乡村还发展不起来,原因太多了,最基本的原因,就是这些人基因里面的拖延症。他还向她推荐了一本书,叫《稀缺》。他说你看了这本书就可以理解我现在的工作了,实在是忙,走不开,你下来也没有时间照顾。他说自己真是“下乡”而不是“上城”,澡不好洗房间又不暖,有时还得住人家的土炕,大多时间早上披星戴月出去晚上月明星稀回来,不在乡上住着,连电都无法正常保证。他告诉她他自己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现在身体和精神都健康,还建议她也不要太多地接受室内光的刺激,要多晒晒太阳,远离人造电源。希腊说了农村很多具体的“艰难生活”,她甚至从来没有听过他说那么多话。讲课的时候,给学生讲张爱玲去温州看自己的恋人胡兰成,临分手泣涕涟涟。她听到他说的那么艰苦也差不多要哭了。她告诉他她就是乡下长大的,不怕。他说他还是新疆土窝子长大的,艰苦就是艰苦,现在的人不比以前的人,你如果来了,吃不好睡不好,又不能随时有网络。

总之,他不让她去,她也就有点不好勉强。以前都是他来看她的,她说这次换了她去看他,他还是抗拒着没有答应。毕竟是在视频中,不是当面见,两个人执拗地说了半天,明显不欢。

最后,彼此妥协,他答应以后带她去下乡的地方。他说他很快就回去了,以后单位可能安排下去工作两年,而这一期,现在只是评估和调查,扶贫工作进村的任务还没有真正具体落实,第一书记也只是挂个闲职。那时候真正在包片的村子住下来,要管几个自然村,采买一些生活用品,她下来就会舒服一些。

两个人就如此决定了,但隔阂由此产生。

此后,她不主动联系他,他也只是偶尔发个微信来,有时也发鸡呀鸭呀驴呀狗呀猪呀的照片。农村生活看起来是有趣的,但她死了下乡去找他的心。

有一段时间他没有打来电话了,她也赌着气。但终究,该来的还是来了。

她接到那个电话的时候感觉他喝了酒,他也说自己喝了酒。他颠三倒四的,说了很多话,意思是本来想好好对待她,他说她如果早点答应他的话,她现在已经是怀着孕的妇人了。他说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那段时间他很绝望,所以才申请下了乡,想两个人之间静静。也就这段时间,多雨的妈妈给他打了电话,并且下乡找了他。他说旧人轻车熟路,几下子就把他拿下了。他不想骗她,所以才打这个电话来。他最后还说:“你不该撑这么久,不然我们可以幸福一辈子。”

又是“一辈子”这个词,她听得心头发怵。他还说他中年开始就生活在失去之中,头顶草原是因为自己也不懂得珍惜。他告诉她要懂得珍惜。她当然明白他的意思,珍惜一个做饭的男人,珍惜一个想和她好好过日子的男人。

他还说他做好了她骂他一顿的准备,但不想欺骗,他的原话是:“我老婆还是爱我的,一直没有和那个人领证。”

她的脑海里出现了多雨的形象。她从来没有想过他的妻子是怎样的人,也从不认为她和她有什么关系,更不会想她和她有一天见面。但是,他却说着这一切,满是疏远和拒绝。一个躺在她床上给她洗过碗做过饭刷过马桶的男人,就这样被以前的“主人”接管了,不能不说是讽刺。

那以后,她删除了他的一切,不再见面。多雨来带走了他留下的东西,一副眼镜,还有一个老花镜的盒子,半包烟。再就是她买的一套男式睡衣,她让她顺便带走吧,她不想看见它。另一个女人会不会扔掉,会不会在乎,她才不管呢。后来,她把他们父女的牙刷也扔掉了。

多雨打过一个电话来,和她说:“爸爸妈妈总这样,见怪不怪了。”多雨讲了从小到大的故事,不同的阿姨,剧情的反复。多雨说爸爸妈妈才是两个演员。多雨有点可怜她,劝她要保重,但是并没有问她,她是否爱过她爸爸。

当她想念希腊的时候,她就会搂着双膝跪下来,把头靠在沙发上。心如刀绞?远谈不上。她失过恋了,再不会失恋。她甚至算不上受伤,因为毕竟是她自己拒绝了希腊类似求婚的方式,要求生一个孩子。她有点想不明白,希腊如果想生一个男孩,即使轻车熟路,多雨妈妈也不可能生了。那就只有一个可能,爱——是——不——存——在——的。每个人都需要过日子,找个人搭伙而已,孩子生不生其实没有那么不可或缺。

和大多数同居或恋爱的人分手的结局一样,他们此后彼此无声无息,可能结的婚,甚至隐隐考虑生一个孩子的想法,就这样平息了。

介绍人后来见过一次,问了他们之间的可能,才知道结束了。他表示非常抱歉,说单位这样的相亲活动以后还多的是,说这就是咱们单位的好处,什么都为职工考虑,进来之后,一辈子全包了,吃喝拉撒,生老病死,结婚养孩子,孩子上学。他说重要的是科研,一定要有项目,只要有项目,就可以保住工作,是不愁男人的,两条腿跑的男人到处都是。然后,将她拉进了单身俱乐部群,说这个群里都是找对象的人,年龄二十五到六十五,专为要结婚的各个单位员工建的群。领导还做了解释,以后退休要逐渐顺延到六十五六岁,所以六十五也就进入了这个群。另外,单位为职工家属也建立了群,退休在家的老爷爷老奶奶,以及那些来帮着儿女看孩子的老人,也有自己的俱乐部,说不定也可以发展为一个相亲阵营呢,不过那是为老年群体开的。领导特意说了句:“不要怕,我说这个的意思,是你即使退休了也有结婚的机会。”

她又重新走在相亲的路上。

 
刘国欣
《广西文学》 2018年第05期
《广西文学》2018年第05期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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