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多拉·韦尔蒂是享有国际盛誉的美国南方作家。她并不是一个多产的作家，主要以短篇小说见长，但却获奖众多，包括欧·亨利短篇小说奖、普利策奖和国家图书奖等。Peter Schmidt曾经这样赞赏韦尔蒂的短篇小说创作艺术“韦尔蒂的短篇故事是一个令人满意的合集，里面汇聚了清晰易懂的分析、认真勤勉的研究、理论理解的常识和个人涉及的关系。和韦尔蒂的小说一样，她的短篇故事内容丰富，并且具有启迪作用。”[1]而她同时代的南方作家凯瑟琳·安妮·波特也对她的天赋给予肯定和赞赏。“她还是孩子时就已经开始写作，是一个天生的作家。她在没有任何职业计划和特别的鼓励下不断写作，而且事实证明，她也不需要这些”[2]。韦尔蒂出生在美国南方，而且一生中绝大部分时间都在南方密西西比州的杰克逊镇度过。她的作品也是围绕南方小镇上的人物展开，描写这些小人物的悲欢离合。她不像威廉·福克纳那样擅长宏大叙事，描写南方贵族兴衰沉浮和几代人的恩怨纠葛，也不会过多关注南方旧社会的弊病、战争的创伤和种族问题。她的作品背景虽然设在南方，但是主题表达了人类社会共同的问题：人与人之间的隔阂、沟通障碍、对爱的渴望与追求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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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个南方女性作家，韦尔蒂深知南方父权制和女性伦理道德观对女性的压迫。她在作品中对南方女性的遭遇表达深切的关怀。韦尔蒂的很多作品都以女性为主人公，包括母亲、妻子、少女和老处女等。她用女性特有的细腻笔触，通过塑造许许多多的南方女性，揭示南方女性的生存状态，展现女性丰富的内心世界。她被评论家称为“女性作家”。韦尔蒂对南方女性的刻画，颠覆了传统南方淑女观，并且构建了冲破传统的束缚、独立自主的新南方女性形象。

一、 南方女性的困境

美国南方向来就有崇拜女性的传统，将女性捧上神坛。W.J卡什曾这样描绘南方白人女性“她是南方的庇护，南方女性如身着铠甲的雅典娜在云中闪闪发光。她是南方人面对敌人时集合的旗帜，是传奇般的象征。她是阿斯托拉脱城百合般纯洁的少女，是皮奥复山上的狩猎女神，又是怜悯众生的圣母。人们只要提起她的名字，就会让勇猛的男性高呼以及落泪，所有的布道都是以歌颂她的荣耀为开始和结束的。所有激动人心的演讲都是由捍卫她的尊严为开始和结束的。”[3]表面上，南方人将白人女性奉为女神来崇拜和敬仰，而实际上女性却没有自由，被局限在家庭，作为男性的附属物，不能发出自己的声音。理查德·金在谈到南方家庭罗曼司时，曾说到“南方家庭罗曼司将父子关系置于核心地位。白人女性被期待扮演母亲的角色……她们存在于双重角色的窘境中，一方面她们对丈夫谦恭、温和；和孩子还有奴隶掌管家庭时却又精明能干……她们始终是影子般的形象，一直在那里，不可或缺，却没有机会显露过真面目，她们是‘家中女王’。”[4]理查德·金道出了南方女性的生存困境，揭露了南方淑女观的虚伪，表明了其完全是为了树立男性至高无上的地位而强加于女性身上的道德规范。它对女性的要求是矛盾的。一方面，女性要在自己的丈夫面前表现得卑微、柔弱，随时随地都离不开男人的庇护，而另一方面在孩子和奴隶面前又要表现得精明能干。也许女性只有在孩子和奴隶面前才能偶尔揭开自己的面具表达真实的自我。由此可见，女性虽然表面上是“家中女王”，实际上女性在家庭中的地位仅高于黑奴。然而很多女性认同、内化了这一道德规范。她们每天都要带着面具隐藏真实的自己，表现出脆弱、无知的一面。因为“只要女性保持忐忑不安、小鸟依人的纤弱感，男性就会崇拜和爱慕她。这既是缺点也是优点 ……她们和儿童只拥有一样权利就是被保护，大自然为她们安排了应该敬重的丈夫和主人……如果她们一直保持顺从的姿态就会免遭虐待。”[5]这已经明确表明：女性如果超越白人男性设置的角色限定，那么迎接她们的一定是苦难。

南方白人女性象征着南方的文化传统。“从某种意义上说，南方女性神话已经成为南方社会结构的对应物，性别同地域身份交织在一起，女性身份不仅承载重要的象征意义，同时也稳固着南方文化的根基。在内战前，她们代表着合理有序的社会规范和荣耀至上的南方精神；内战后，她们变成南方的文化堡垒，守卫着南方传统的最后一道防线。”[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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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淑女观的颠覆和重构

在韦尔蒂作品中有这样一类女性，她们生于南方，长于南方，长期浸透在南方文化中，又没有接触到外来文化，因此她们早已接受并内化了南方传统价值观。她们没有自我意识，没有梦想和追求。她们的思想完全受淑女文化的规约而走不出家庭，最终在多重压力下挣扎于绝望与崩溃的边缘甚至于自杀。短篇小说《绿窗帘》中的拉金太太，在丈夫意外死亡之后便陷入绝望，整天像个疯子一样，在自己的花园里除杂草。她将自己封闭起来，不与外界交流，只与杂草为伴。传统的南方淑女将丈夫看作是自己的一切，自己永远是围着丈夫转，为丈夫活。所以当有一天，这一中心消失了，女性就会迷失自我，失去生存的意义。在另外一个短篇《克莱蒂》中，女主人翁克莱蒂也是一个令人惋惜的悲剧角色。她生于一个没落的南方贵族家庭中，与自己专制的姐姐和酗酒的哥哥及病倒的父亲在一起生活。克莱蒂的生活是灰暗的，没有一丝温暖和希望。她每天要照顾自己生病的父亲，为自己的哥哥和姐姐准备三餐，还要忍受他们的冷漠和斥责。克莱蒂的生命中的两位男性一个卧病在床、一个整日酗酒，她呆在自己的房间里足不出户。他们都不能给她应有的爱和保护。克莱蒂由于深受男女方淑女观的毒害，没有一丝反抗意识。在她的眼中，女性就应该为了家庭付出一切，即便这个家庭给她带来的都是痛苦。精神麻痹的克莱蒂最终在极度痛苦和绝望中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在《献给玛珠莉的花》这一短篇中，怀孕的玛珠莉和自己失业许久的丈夫生活在极端贫困中。玛珠莉也是南方淑女观的受害者。她认为生儿育女是女性的天职，深信自己的丈夫在任何环境下都会保护自己和孩子。怀孕的喜悦遮蔽了玛珠莉的双眼，她看不清他们的经济状况，她还天真地寄希望于自己的丈夫能找到工作。而玛珠莉的丈夫因找不到工作而陷入绝望，并最终残忍地杀害了玛珠莉。

(一)淑女观的接受者

韦尔蒂对南方淑女观的颠覆和重建体现在她所塑造的三类不同的女性形象。她们对南方传统淑女道德规范持有不同的态度。第一种是接受、内化南方淑女道德规范的女性。她们深受传统价值观的迫害，又没有一丝反抗意识，最终落得悲惨的结局。作者通过描绘这群没有自我意识、盲目服从淑女观的女性，揭露了南方传统女性道德规范的虚伪和其对女性的迫害，从侧面颠覆了南方淑女观。第二种是南方淑女文化的挑战者。这些女性有的来自南方本土，有的是外来者。她们面对南方父权制的压迫，表现出挑战权威、追求自我的一面，但是她们的反抗不够彻底，最终在强大的压力和威迫下不得不妥协、放弃自我。作者刻画了这些女性，从正面直接解构了南方父权制，颠覆了传统淑女观。第三种是南方传统价值观的坚决叛逆者。她们彻底地摆脱了南方传统价值观的束缚，成功地实现了自我价值的追求。通过这类女性的塑造，作者建构了典型的新南方女性形象。

通过这三个短篇中女性的悲惨结局，我们可以看到韦尔蒂对南方传统淑女观的控诉。这些女性本以为遵从南方淑女规范就会过上幸福的生活。然而相反的是，正是这些伦理道德毒害了她们，将她们推向深渊。那些本以为可以依赖和保护她们的男性不仅没有呵护她们，反而是造成她们悲剧的根源。韦尔蒂通过这些女性悲剧的书写呼吁南方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因为如果她们继续盲目地相信和遵守淑女道德规范，迎接她们的将是被扼杀的命运。

(二)淑女观的挑战者

4）第3节钢筋绑扎完成后，检查验收合格后将第1套模板依次利用塔吊上翻、拼装、穿对拉螺杆、调整模板，模板加固验收合格后进行混凝土浇筑[2]；

在韦尔蒂的笔下还有这样一群女性，她们在传统淑女道德观的压迫下没有选择默默忍受，而是表现出一定程度的反抗意识。短篇小说《金色阵雨》中的斯诺蒂表面上看是符合南方淑女定位的人。她婚前是个幸福的大家闺秀，和金麦克莱恩结婚不久，便生下一对双胞胎，但是那个不负责任的丈夫抛弃了她和孩子。在丈夫离开家之后，斯诺蒂一个人撑起这个家，在极端贫困的情况下独自将两个孩子抚养长大。斯诺蒂这一行为颠覆了南方淑女形象。女性不再是柔弱的、需要男性保护的对象。即使在男性缺失的情况下，女性同样可以坚强地生活下去。斯诺蒂在面对人生危机和艰难的时候表现出的勇气和坚忍一点也不亚于男性。如果说斯诺蒂独自抚养孩子只是出于一个母亲无意识的本能，那么她在给两个孩子取名字的时候体现了积极的反抗意识。她让孩子和外公姓，而不随丈夫姓。斯诺蒂挑战了南方父权制的权威，但是她的反抗还是很微弱的。女性意识只是萌发了，还没有彻底觉醒。而另外一个短篇《六月演奏会》中的钢琴老师艾克哈特小姐在反抗南方淑女道德规范的路上比斯诺蒂走得更远。艾克哈特小姐是一个一生致力于音乐事业的德国钢琴教师。她和母亲来到了摩根纳镇定居，通过教孩子学钢琴谋生。艾克哈特小姐是这个小镇上唯一一个有工作的、独立自主的女性。她的自主谋生、走出家庭、追求自己梦想的行为挑战了南方淑女观。作为一个外来者，镇上的人们起初对艾克哈特小姐是宽容的、善待的，她们愿意把自己的孩子送去她那里学钢琴。可是不久之后，艾克哈特小姐的一系列挑战南方淑女观的举止逐渐引起了镇上人们的反感和排斥，人们渐渐疏远了她。她在一个晚上被一个喝醉的黑鬼强奸了。这对任何一个白人女性来说都是奇耻大辱，但是艾克哈特小姐并没有自杀或离开，而是选择坚强地生活下去。之后，对她心生爱意的赛瑟先生的死亡让艾克哈特小姐伤心欲绝。在赛瑟先生的葬礼上，艾克哈特小姐不合时宜地表现得过度悲痛，她被镇上的人们议论纷纷。渐渐地，人们不再将孩子送去学钢琴了，艾克哈特小姐失去了收入来源，最终被赶出了租住的房子。没有人关心她去了哪里。多年之后已经疯癫的艾克哈特小姐返回小镇，将她曾经教钢琴的房子点燃了。火最终被扑灭了，艾克哈特小姐也被送进了疯人院。艾克哈特是勇敢的，因为作为一个外来人，她并没有为了安全而向父权社会屈服，她顽强地维持着自己的独立身份，不依附于任何人。但她又是可悲的，没有生长于南方土地，不知道南方社会的强大，也找不到真正的出路，最终只有被扼杀的命运。

(三)淑女观的叛逆者

在韦尔蒂所塑造的女性中，维吉·雷尼最具叛逆性，也彻底颠覆了南方淑女观。她同时出现在两个故事《六月演奏会》和《漫游者》中。维吉自小就个性狂野、无拘无束又极具音乐天赋。她的钢琴教师艾克哈特小姐对她宠爱有加，并寄予极大的期望，甚至愿意免费教她学钢琴。然而她的叛逆个性浪费了自己的音乐天赋，也辜负了艾克哈特小姐的悉心栽培。她的一举一动都在挑战南方淑女道德规范的底线。她在十几岁时就在一个破败的房子里和水手欢爱，将南方女性视为珍宝的贞洁彻底抛弃，积极追求性自由。而且在她与水手的恋爱关系中她总是占据主导地位：“是她告诉水手这个房子，也是她引他来这里的”[7]。小说在这里暗示了维吉不仅控制自己的性欲，也控制着水手的性欲。当他们要离开他们的爱巢时，维吉和衣衫不整的水手在路上遇到了一群当地的妇女，维吉神色镇定，直面她们惊愕的表情，毫无做错事的羞愧感。从维吉身上我们可以看到南方新女性的影子，她与南方旧社会的女性道德规范彻底决裂，完全颠覆了南方的淑女形象。向往自由的维吉最终无法忍受南方淑女规范的束缚离开了小镇，追求自我。韦尔蒂曾经这样评价维吉“在最后的一个故事《漫游者》中她才开启生命中的全盛时期，失败、羞辱与挚爱分离都不曾磨灭她性格中的热情、倔强及不服输的部分，她身上具有小镇并不在意的天赋。在最后一个故事中，她知道小镇外仍然有充满活力的神秘的适合她的世界……维吉觉醒的这一瞬间一直是我小说的主题。”[8]在另一个短篇《月亮湖》中，孤儿伊斯特尔也是一个极具个性和反叛意识的女性角色。她小小年纪就敢于反抗父权制。在童子军野营中，伊斯特尔很骄傲地告诉其他小伙伴她没有父亲，而且她的名字也是自己起的。当一个成年的男性试图侵犯她时，她咬了对方的手，表现出积极的反抗。可见伊斯特尔自小就具有了一个独立女性的自我意识。

维吉和伊斯特尔是韦尔蒂所塑造的南方新女性的代表。她们身上具有与生俱来的活力和叛逆的精神。这正是南方女性要冲出传统道德规范的束缚所必需的品质。韦尔蒂将希望寄托于维吉这样的南方新女性身上，她们有足够的勇气挑战旧的社会规范，能成功地摆脱南方淑女道德规范的约束，积极地追求独立和自由，并实现自我价值。

三、结语

通过分析韦尔蒂笔下的三类女性形象，可以看出韦尔蒂对传统女性伦理道德进行了批评，颠覆了传统的南方淑女观，而且构建了一些独立自主、追求自我的新女性形象。韦尔蒂通过这些女性的塑造，呼吁南方女性摆脱传统枷锁，也唤起了南方女性意识的觉醒。

参考文献：

[1]SCHMIDT P.The heart of the story：Eudora Welty′s short fiction[M].Jackson：University Press of Mississippi，1991：22.

[2]PORTER K A.“Introduction”to a curtain of green and other stories[M].New York：Harcourt，Brace，Jovanovich Publishers，1979：13.

[3]CASH W J.The mind of the south[M].New York：Random House，1941：89.

[4]KING R H.A southern renaissance：the cultural awakening of the American south[M].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80：34.

[5]WESTLING L.Sacred groves and ravaged gardens[M].Athens：Georgia University Press，1985：17.

[6]平坦.南方女性神话的现代解构[D].长春：吉林大学，2010.

[7]WELTY E.The collected stories of Eudora Welty[M].New York:Harcourt，Inc，1989：278.

[8]WELTY E.One writer′s beginnings[M].New York：A Warner Communications Company，1984：1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