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全的杂志信息网

最后的苇刀客

更新时间:2009-03-28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诗经》

天地间没有一丝风,空气里弥漫着提纯过后的冷。这是北方的腊月,天上悬挂着一轮耀眼的太阳。阳光洒落在无际的芦苇荡,温度很快就被稀释掉了。

其实他们潜意识里早就知道,从许多许多年前开始,他们就注定了是要互相陪伴的人,不然为什么这么多年来谁也没有跟其他人恋爱过,谁也没有遗忘过谁。

长盛穿着厚厚的高腰棉靴,全身穿戴得像逃荒的圣诞老人。胡子和眉毛上挂着白霜,眼睛从包裹的围巾缝隙里露出一道光,犀利而冷酷。

基于英语新闻报道语料库的时体分布及语篇功能 ……………………………………… 张立英 徐 勇(3.19)

长盛攥紧了手里的苇刀,一步一步向前面的老面逼近。

这把苇刀跟随长盛已经二十多年了。那坚硬的刀身抵不住岁月的磨砺,不知不觉间被磨蚀得瘦弱许多,就像长盛的性格。原来的长盛爱唱爱说。说的话暖人心,唱的那二人转缠绵悱恻。现在呢,长盛更多的时间都是一个人沉默。尤其看到那漫无边际的芦苇荡,长盛更是久久地愣神。

那把苇刀当初买来的时候没开刃,钝得很。老面从塘铺里出来,踢了脚青涩的长盛,长盛就把苇刀递给了师父。

老面在磨得油光发亮的磨刀石边上蹲下,往磨刀石上撩一点水,拿起长盛的钝刀,贴到磨刀石上,那冰冷的刃口仿佛颤栗了一下。“唰”一下,再“唰”一下,苇刀在磨刀石上摩擦得酣畅淋漓。老面的手粗糙有力,按着刀身,一前一后,刚硬且富有旋律。

老面在风中磨刀,老面是站着的一面旗。

一百二十多万亩的苇塘,到了腊月芦苇收割的时节,需要三五万人的劳动力。万人千车像一群蠕动的蚂蚁,钻进浩瀚的芦苇荡,他们把芦苇荡分割开来,一点一点啃噬殆尽。对,这些来自天南地北的苇刀客确实像一群蚂蚁,在分食辽河三角洲密布的芦苇。

老面是村里第一个出来割苇子的苇刀客。从腊月忙到过年,崭新的钞票拿回家。老面家的新年过得滋润,烟囱里冒出的炊烟都跟别人家不一样,神气地袅袅升腾到半空中招摇。

现在割一天芦苇能赚一百五,跟以前比钱多了,但是钱毛了,不禁花。打个比方吧,过去割一冬的芦苇赚钱能娶回个媳妇。现在呢,虽然是赚了万八块钱,可是如今的万八块钱连根媳妇的毛也娶不到一根。

长盛很多次梦里都预演过这样的情景:在荒无人烟的芦苇荡,他朝着老面一次一次举起了苇刀……

老面看长盛体格不好,第一年没叫他下塘割芦苇,长盛就在塘铺里负责几十人的伙食。长盛在家不会做饭,他只能给邻村的小放打下手,干点粗重活计,择菜、烧火,提水也需要个有力气的帮手。

老面是这些苇刀客的头儿。他照顾长盛,照顾小放,也照顾村里出来割苇的乡亲。有一次,另外一个地方的苇刀客欺负长盛,也是老面帮着长盛出的头。

只有边远苇场机器不方便收割的地方,才会有零星的苇刀客出现。原来那群声势浩大的蚂蚁,现在真的变成了蚂蚁一样渺小和微不足道。

苇刀客住在芦苇荡中间的塘铺里。塘铺是这些蚂蚁临时的“窝”,大多是砖泥砌成的简陋平房,里面大约五米长的火炕,一铺炕上要挤十几个人,也有大铺可睡三十人以上。女人也要跟男人同住,中间搭上一条帘子,与男人隔开。

没有风丝,北方的寒冷不需要伴奏。它们就像一只猫,躲在空气里。抽冷子钻出来,咬坏你的耳朵和你的脚趾头。

不是非要跟寒冷凑热闹,这一年四季苇塘里都是深深的淤泥,地不冻死,人进不去苇塘。只有进了腊月门,踩在苇塘的泥地上,才有咔嚓咔嚓的质感。每年到了最冷的时候,柔软的苇塘才有了属于自己的筋骨。

这些来自异乡的苇刀客,踩着大地的骨头,在苇塘深处耕耘。

一个村庄住着,还有点沾边亲戚,爹妈就舍了脸,求老面腊月的时候带着年轻的长盛出去做苇刀客。人进苇塘,驴进磨坊。师父老面怕长盛这孩子吃不了这个苦。

第一年做饭,长盛就受到了表扬。过年分钱的时候,老面是按照正常的苇刀客工钱给的。

天蒙蒙亮,苇刀客们就得早起。勤快的小放和长盛已经准备好了洗脸水,做好了早饭。早上这顿饭必须要吃的,一会儿干活肚子里没食儿可不行,扛不住寒冷和劳累。肚子空,力气就跟不上。

试验加载初期,节点试件无明显变化,处于弹性阶段。在加载到层间位移角2%rad(梁端位移25.46 mm)循环时,节点发出轻微响声,经判断此处应是安装间隙的调整与平衡。

小放和长盛要比苇刀客们早起一个钟头,不然生火做饭时间来不及。没有闹钟,全靠脑袋的警觉。长盛觉多,每天基本都是靠小放喊才能起来。因为这个缘故,老面特意安排小放和长盛睡在外面的炕上。中间拉个帘子,这边是长盛,那边是小放。

苇刀客们吃饱喝足,身子暖和了,就穿戴好拎着苇刀和“绕子”(捆芦苇的绳子),一头扎进朦胧的芦苇荡里,他们真像一群蚂蚁一样,窸窸窣窣地在塘地里渐行渐远。

在封建社会当中,女性的地位一直非常低下,她们的一言一行通常都受到整个社会的制约,封建思想将她们变成奴隶,强迫她们服从,无论是她们的婚姻、感情还是生命,都很大程度上受到封建思想的束缚。祥林嫂原本是一个淳朴善良的女子,她只想在社会当中寻一处安身之所,本本分分地过自己的生活,但是残酷的社会现实连这样的机会都不给她,一步步将她逼上死路。祥林嫂年轻时也曾反抗过,但渐渐开始迷茫,开始将自己所有的遭遇归结于命运。

如果困倦,长盛和小放要抓紧时间眯上一会儿。十点钟必须要准备中午的饭食。苇刀客们要节省时间,午饭吃在苇塘里。

图5是动态实验前后泡沫铝试件的对比图,可见泡沫铝在直接冲击下,冲击端的直径会略微有所膨胀,但是由于实验中试件尺寸略小于输入杆的直径,故而动能均以轴向变形消耗为主,横向效应可以忽略不计。冲击端呈现压溃的情形,而冲击波未到达的区域并未发生明显变形。需要说明的是试件撞击之前的直径略小于输出杆的直径,撞击过程中的微小膨胀依然是在输入杆的容许范围内,故而认为输入杆测量的应力数据是真实可靠的。

长盛挑着两只木桶,一桶饭一桶菜。小放拎着篮子,篮子里是咸菜和碗筷。脚下是苇刀客们割倒的芦苇,齐刷刷地铺在地上。引领着长盛和小放向前,长盛喜欢这种走路的感觉。

远远地看见茫茫的苇海深处,一把把苇刀、一个个身影低头弯腰,挥刀收割,打捆,盘塘,苇刀客们个顶个是硬汉子。

长盛迎着扑面而来的芦苇亮了一下嗓儿,唱了段自己改编的二人转《朱买臣休妻》:

天下三尺鹅毛雪,

山野荒郊断行人。

送饭驱寒心中暖,

挥镰割苇更精神。

小放说了那句话以后,再也没有跟长盛出去解手过。小放从长盛的眼睛里读出了一股冷气和杀气。

……

“开饭啦!”

小放也站在苇塘的渠沟梗上大声喊着。这些辛勤劳作的苇刀客“呼啦”一下蜂拥而至,很快,饭菜就被一抢而光。苇刀客们吃饭要找处向阳无风的地段,不然吃得稍慢,那碗里的菜就会冻冰。苇刀客们夸赞小放做的饭菜好吃,长盛的二人转唱得地道。

爱逗趣的小亮子喊:

“你们看长盛和小放还挺般配呦!昨天晚上我听到吧唧嘴,是不是你们在一块亲嘴啊?”

苇刀客们哄笑。小放边收拾碗筷边用手打着小亮子。长盛红着脸,心里却美滋滋的。

隔个三五天,老面嘱咐小放去附近集市买肉,打酒。苇刀客们活计累,没有酒肉不行。尤其是晚上回来,那必须要喝几口祛湿寒,不然非坐下病根。

酒是当地的小烧酒,名字叫“烧刀子”,六十度。酒的度数高,纯粮食酿的,带着一股打鼻子的酒曲子味道。长盛第一次喝,辣喉咙,辣胃肠,从嗓子眼儿一直辣到心里去。一大屋子的苇刀客,喝酒划拳唱二人转。

小放用手捅长盛,长盛知道小放要去外面解手。天黑,胆小,叫长盛陪着。塘铺外面没有茅房。这些苇刀客们解手就在芦苇荡里解决。

[3]中国日报:《中国旅游研究院、携程发布〈2017出境旅游大数据报告〉》, http://cn.chinadaily.com.cn/2018-03/01/content_35764646.htm,2018年3月1日。

小放“咔嚓咔嚓”往前走,长盛站在不远处背着身。

小放说:“长盛,你没走吧?”

随着现代通讯科技的快速发展,信息传递模式逐步呈现出多元化特征,而媒体运维的核心仍然是信息的基本内容。对于新闻资讯热点的筛选与信息表达方式的选择,能够有效反映一家新媒体的专业水平。时政新闻在新闻领域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但部分电视媒体缺乏对其应有的重视,甚至肤浅的认为时政新闻的主体内容应当局限于领导决策层的重要会议,与基层群众的根本利益不产生关联。这种理念不仅是对党政战略指导方针的亵渎,也是对民生新闻的曲解。因此,确立宏观民生新闻理念势在必行,并且应当从如下几方面着手。

长盛说:“没!”

两个人蹑手蹑脚回到屋,躺在旁边的小亮子“嗤嗤”地笑。长盛不解,小亮子到底憋不住,大声喊了出来:“芦苇荡,刮大风,小放撒尿你听声!”

气液两相冲压发动机作为一种新型水下推进技术日益受到全世界学者的关注, 其基本原理如图1所示: 来流通过扩张段的冲压作用减速增压, 使其部分动能变为压力势能, 保证气体与水流在一定压强下混合. 高压气体通过一定的分散装置(如多孔材料)形成气泡并在混合腔中与水混合形成气液两相流, 随后进入喷管不断加速. 泡状流在加速过程中, 由于顺压梯度的作用气体不断膨胀并对液体做功, 将气相的压力势能转化为两相流的动能, 从而产生推力. 气液两相冲压发动机结构简单、 推进效率高、 比冲大, 由于没有旋转部件, 不会发生空化, 不受空蚀破坏, 同时静音性能优良, 适用于水下兵器的高速巡航[5].

塘铺里就炸开了锅!笑声,吵闹声,追打声搅合成一个蛋儿。

第二年再去苇塘,长盛就正式下了芦苇荡割苇了。

国际数学教育委员会(International Commission on Mathematical Instruction,简称ICMI)是国际非政府、非赢利性的关于数学教育研究与交流的科学组织,成立于1908年在罗马举行的第四届世界数学家大会上.首任主席是著名数学家、数学教育家Felix Klein.

每天收工,长盛最想看到的人是小放。虽然不再跟着小放做饭,但长盛总是找时间去帮忙。师父老面点头,夸赞长盛有眼力界。

长盛开了工钱,偷着给小放买好吃的。长盛想,等过年回家去,叫爹妈托了媒人去提亲,再割两冬的苇,就可以跟小放结婚了。

枯燥的芦苇,枯燥的蓝天,枯燥繁重的劳动压抑不住长盛一颗蠢蠢欲动的心。工友们起哄叫长盛唱一段二人转《十八摸》,长盛的脸一红,这段《十八摸》都是荤段子,长盛会唱,但是从没唱出过口。他不唱,却有人唱:紧打鼓来慢打锣,停锣住鼓听唱歌。诸般闲言也唱歌,听我唱段十八摸……

这样下流的小曲怎么可以当着冰清玉洁的小放面唱呢。就是小放当时听不见,长盛也不敢在苇刀客面前唱出来。有一回,长盛跟着苇刀客们也喝了酒,微醺的时候跟着一起扭起了浪秧歌,还抽了第一根烟……

沙沟沟道特征为形成区、流通区纵坡坡降较大,堆积区逐渐变缓,沟道宽度在形成区较宽,流通区变窄,为治理工程设置拦挡坝提供了有利条件,在流通区设置拦挡坝长度相对较小,且这些沟段沟道纵坡较缓,上游为开阔的宽谷地带,修建拦挡工程其库容较大,对泥石流峰值流量的调节作用效果显著[5]。

第二天下工的时候,长盛感觉小放的脸色不对。平时都是眨巴着大眼睛看着长盛的,这次不但不正眼看长盛,盛饭菜的时候勺子明显冷冰冰的,敲在碗沿上带着脆响。

长盛在黑暗里看着小放,小放看长盛回不过神来的样子,停顿一下说:“长盛,你别怪我!”

长盛追出去问小放怎么了。

小放甩一句:“一年土,二年洋,三年忘了爹和娘!”

长盛心里对小放很是感激,两个人其实有很多相同的地方。家境都不是很好,父母等着盼着做苇刀客赚来的工钱。小放不喜欢男人喝酒抽烟,嫌费钱。小放的爹有慢性病,常年要靠吃药顶着。

长盛从此不再吸烟,长盛听小放的话。

苇刀客们期待长盛唱那段《十八摸》,长盛死活不肯唱。

一天夜里,苇刀客们正在喝酒划拳,小放轻拽长盛的衣角,长盛明白是小放要出去解手。

漆黑的夜里,小放“咔嚓咔嚓”往前走,长盛站在不远处背着身。

小放说:“长盛,你没走吧?”

长盛说:“没!”

寒夜里长盛打个冷战,长盛也有了尿意,只是当着小放的面不好意思。长盛嘱咐着:“别走太远了,我捂着耳朵和眼睛。”

塘铺的灯亮着,在苇塘深处散发着幽幽的光。苇刀客们笑着闹着,影子晃动着射出来,散落在斑驳的芦苇丛中。

小亮子大声地唱着那谣:“芦苇荡,刮大风,师娘撒尿长盛听声!”

长盛听清楚了,也听仔细了,这谣变了词!

小放从黑暗里走出来,很显然她也听到了塘铺里唱的这谣。

对预压期的具体沉降情况的具体观测数据进行应用,完成对累计沉降量汇总表中各项内容的填制,向表中填入预压期的月沉降速率,然后完成对沉井过程曲线图的绘制。

长盛浑身打个冷战,空旷的苇塘深处到处是密密麻麻的芦苇,它们在暗夜里潮水般朝着长盛涌流过来。长盛很快就被这苇海淹没,身不由己地被抛下旋涡,又被甩上浪峰。

长盛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时光水一样流逝,这二十年对于长盛来讲像是抽一根烟的工夫。当年的小徒弟变成了苇场的负责人。长盛可以不干活,可是他闲不下来,这双手只要抓到芦苇,心里就踏实。每年腊月抓那么几回,这一年心里头就有了着落。那埋藏在心底的二人转小曲,像一只蛰伏的虫子一样,有时候拱得长盛的心痒痒的。

这个世界变化得可真快,二十年间苇刀客从最初的三五万人快速锐减。现在的苇塘里轰鸣着是一台台芦苇收割机。机器更新换代,替代了太多的人力。雇佣一台收割机每天二百元,跟雇佣苇刀客相比,省钱省时省力气。

然而,眼下,长盛攥紧了手里的苇刀,一步一步逼向前面的老面。

长盛在苇刀客里发现了老面和小放。老面显得苍老了,小放也不再年轻。

史纳德在继承苏佩斯观点的同时,综合了其他研究成果,建构了一个科学理论系统,该理论系统之后逐渐发展成为更加精致的模型结构的公理化体系,并形成了“史纳德学派”。史纳德学派的研究中心依然是科学的基本载体——模型,他们认同模型是经验知识的主要载体,进而将经验知识赋予模型中展开对同构的模型类的探讨。他们对模型语义学进行了系统的阐释,其中包括对实在模型、可能模型、部分可能模型、粗糙的模型、模型之间的模型、不同理论之间的模型等都有较细致的说明。同时,这又与苏佩斯主张的数据模型、理论模型等形成了共同意义上的科学理论结构。[8]496-498

由式(3)可看出输入扭矩、输出夹持力只与lr、α有关。而在夹持状态下,α被夹持物体限制为特定的值。设lr的下限为lrl,即lr取值范围是[lrl,+∞]。由式(3)可知,当优化参数lr=lrl时,F取得最大值。

长盛开始观察老面的一举一动。

每天上工干到快到中午的时候,老面就撂下苇刀,说回去安排小放打酒买肉,人就晃了几晃消失在芦苇深处。

等到了中午,老面挑着木桶,身后跟着小放,他们走路在刻意保持着距离。老面喊:

“开饭喽!”

苇刀客们一拥而上,长盛从小放的脸上看出了端倪。长盛认定了老面中途回去是欺负小放。小放那天晚上的话,长盛琢磨过很多遍。长盛觉得小放一定有难言之隐。

等第二天上午老面再说回去安排小放打酒买肉走了以后,长盛谎称肚子疼要去解手,拎着苇刀飞快地消失在芦苇荡里。长盛兜个圈子赶回了塘铺,塘铺里冒着烟,长盛知道这个时间小放一定在厨房做饭。长盛推开门,小放不在。长盛又推住的门,门从里面插着门栓。

长盛用苇刀慢慢划开门栓,猛地撞开了房门。冷风“嗖”一下跟着钻进去,还有比冷风更冷的是长盛的眼神。

老面骑在小放的身上,一下子愣住。

长盛把手里的苇刀朝着老面甩了过去,刀锋擦着老面雪白的屁股钉在柱子上,小放惊叫一声拉过被褥遮挡住一片酥白!

老面扑过来,狠狠地把长盛摔在地上。地上是冰碴,刺破了长盛的手掌。长盛爬起来再次扑向了老面。老面被长盛缠斗搅得心烦,迎面给了长盛一记重重的拳头。

长盛鼻子一热,鲜血像蚯蚓一样爬满了脸颊。

长盛瘫坐在地上,呜呜地嚎哭起来。

这一次,长盛在苇刀客人群里发现了老面和小放。

苇刀客们正在讨价还价,现在的活不好干。大片的芦苇都靠机器收割,招苇刀客的地段都是条件艰苦进不去或者不值得进收割机的。

苇刀客们闹哄哄地争论着,长盛扫了一眼人群,这里面已经没有了生涩的面孔。这是一群老了的蚂蚁,绝大多数的苇刀客都是年龄偏大的,连山区都有了网络的时代,年轻人是吃不得这个苦的。

这是世界上仅存的苇刀客,他们正在一点一点老去,等苇场的收割机全面覆盖了茫茫芦苇荡,他们就该消失了踪影。

老面和小放背着行李跟着长盛走。老面不说话,小放和长盛也沉默着。两边的芦苇在中间挤出一条毛毛道,毛毛道通向苇塘深处,那里还有每年容存苇刀客的塘铺。

塘铺已经破损不堪,想必是上一年的苇刀客决心不再做这一行,所以对塘铺的损坏很严重。锅灶需要重新搭建,炕也不再好烧。点一把干芦苇引着了灶膛里的木头,却弄了一屋的生烟味道。

好在老面还是手巧,佝偻着身子咳嗽。在生烟子的味道里和了泥砌筑灶台。鼓捣半天,塘铺里重新有了人气。苇刀客们把各自的行李卷铺到炕上,老面和小放的行李摆在了一起。

长盛走出塘铺,眼前一直是恍惚的。外面的阳光很刺眼,长盛眯着眼睛看,那阳光下那冷风中俨然站着拿着苇刀的老面。老面对着太阳,用手指抚摸磨好的苇刀刃口。苇刀刚刚从磨刀石上拿下,刃口滴着水滴,在阳光下闪烁着犀利的锋芒。

小放不再年轻,大棉袄大棉裤显得臃肿很多,头上也多了稀疏的白发。苇刀客们要出去割苇,因为是偏远的地方,走的路途要远。小放在塘铺里做饭,焖饭用的是电饭锅,比以前省事了许多。

看老面在苇塘割苇,长盛折身回到塘铺:“小放,你跟他过得好吗?”

小放点头,摇头。马上又急促地纠正:“挺好的,嗨,就那么回事吧。”

“他毕竟大你那么多。他还打你吗?还嫌弃女孩吗?当初我就……”

小放打断长盛的话:“别说了。事情都过去了,还说这个做什么?”

是啊,还说这个做什么呢?那年过年的时候小放就嫁给了老面,长盛没有去吃师父老面的喜糖。听说结婚以后,老面对小放看管得很严,酗酒后打骂小放是家常便饭。

鲜血像蚯蚓一样爬满了脸颊,那时候的长盛要跟老面拼命的。炕上围着被褥的小放猛地拽下了遮挡,她朝着厮打的两人喊了一嗓子:

“我有了,老面的!”

小放的这句话像雷一样在长盛的耳朵边炸响,嗡嗡地响了二十多年啊!

“孩子呢?上大学了?”

小放点头:“你的呢?”

长盛低头抽烟:“大一。在沈阳。”

“我家孩子也在沈阳,大三了,这么巧?”

长盛吧嗒两口烟,烟圈在塘铺里袅袅升腾起好看的蘑菇云,然后淡淡散去。烟雾中小放的脸变得鲜活红润起来。

“他想腊月出来做苇刀客赚点零用,我不放心也跟来了,对了,他不再嫌弃闺女,打骂我的次数也少了……”

“小放,你要是有啥为难招窄的,别忘了找我……”

门“嘭”地一声被人从外面撞开了,门口站着阴着脸的老面。老面的手里攥着一把锋利的苇刀。

小放生下了一个女儿,老面心情不好。老面三代单传,不想在自己这辈断了香火。医院告诉小放再生有危险,老面不答应,小放跑回了娘家。据说老面带着人追到小放的家,砸碎了小放家的玻璃,逼着小放回来。

长盛拎着那把开刃的苇刀,盯着老面的脸。老面那时候还很胖,肌肉在脸上抽搐几下。

“小子,翅膀硬了,师父家的事也敢管了!”

“畜牲,你拿小放不当人!我不能不管!”

长盛的脸憋得通红,握着苇刀的手在颤抖。

老面把棉袄抿了抿,朝长盛拉开了架势。长盛挥舞着苇刀扑过去,老面灵巧地一躲,脚下一个绊子长盛就一嘴钻到了冰凉的苇塘淤泥里。长盛挣扎着想起来,那把锋利的苇刀横在长盛的脖子上。

“小放是我的女人,就得给我生儿子!”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老面走几步,停住,回头看着长盛:“我等你!”

冷风刮过,把老面这三个字牢牢地冻在苇塘深处,也冻在了长盛的耳朵眼里。

地下的淤泥很难走,老面在笨拙地挪动身躯。老面的确老了。老面拎着一把苇刀,拔脚,脚下的淤泥“呱唧呱唧”地闷响。

这偏远的芦苇荡很少有人来,选了这么远的地段给老面割苇,长盛心里是有预谋的。长盛攥紧了手里锋利的苇刀,那苇刀还是老面当初给开刃的。长盛不再犹豫,他挥舞着苇刀扑向前面走着的老面,那是他们以前的约定……

阳光很刺眼,冷却丝毫不受干扰,在冰天雪地里清冽悠远。老面割苇,苇刀的刃口被阳光捕捉到,晃了下长盛的眼睛。长盛心里一惊,挥舞的苇刀在老面的身后有了停顿。跳跃的双腿落地,长盛惨叫一声,栽倒在地上!

老面回头,地下躺着的是踩中了“机关”的长盛。

茫茫芦苇荡里有各种鱼虾,还有水鸟,也出没兔子等野兽,这里时常有埋伏捕捉野兽的夹子,长盛踩中的兽夹很锋利,脚踝瞬间鲜血喷涌,长盛死死地被钉在了地上!

老面的脸“唰”一下惨白,他捡起长盛丢在地上的苇刀,一步一步朝着长盛走过来。

老面蹲下身子,使劲掰兽夹,无果,鲜血继续喷涌。老面情急之下发一声喊,兽夹略有松动,却再次死死地箍紧了长盛的脚。

老面从衣服上撕下一条破布,缠住出血的地方。

长盛哆嗦着看着老面。老面说:“我背你出去。”

“不!”长盛倔强地看着老面。

老面不解长盛哪里来的怒气,不管三七二十一,俯下身,背起长盛。

长盛的脚几乎失去了知觉,老面在带着冰碴的芦苇地里跋涉着。

长盛趴在老面的后背上,老面的汗水冒着热气,从脖颈的衣服缝隙里升腾。久违的汗味“呼”地钻进长盛的鼻子里,那股味道里全是荷尔蒙的气息,长盛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恍惚中仿佛看到了二十年前的自己一身质朴怯怯地跟在老面身后。

老面喘着粗气,高声喊:“来人呀!”

长盛回了一下头,发现自己的那把刀,遗落在苇塘里。

长盛的眼睛里,几滴眼泪,滴答滴答落在老面的肩膀上。

“腾”地一声,芦苇荡里飞起一群水鸟,接着苇塘深处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他们是辽河三角洲最后的苇刀客。

 
李铭
《满族文学》 2018年第03期
《满族文学》2018年第03期文献

服务严谨可靠 7×14小时在线支持 支持宝特邀商家 不满意退款

本站非杂志社官网,上千家国家级期刊、省级期刊、北大核心、南大核心、专业的职称论文发表网站。
职称论文发表、杂志论文发表、期刊征稿、期刊投稿,论文发表指导正规机构。是您首选最可靠,最快速的期刊论文发表网站。
免责声明:本网站部分资源、信息来源于网络,完全免费共享,仅供学习和研究使用,版权和著作权归原作者所有
如有不愿意被转载的情况,请通知我们删除已转载的信息 粤ICP备2023046998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