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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 航

更新时间:2009-03-28

再次听到程家竺的消息,我心中的夜比户外的夜更忧郁更浓烈。放下手机后,我不由得点燃了一根烟,站在窗户前,寻找着暗夜深处的光之源。但是,我什么也找不到,什么也看不见。越是寻找,越是渺茫。不远处的夜像是黑暗中的大海,而我却听到了心中海兽的困顿之响。没过多久,我将手中的烟火捻灭,而夜晚则突然浮现出一层薄雾。生平第一次,我将烟头从高层狠狠地扔向窗外,像是把装着空纸条的许愿瓶丢向了沉默海洋。

随后,我又拿起了手机,逐字逐句地重读那条短信。我一边想要通过重读来确认某个事实,一边又通过确认来反抗记忆的洪水猛兽。最后,我还是无法回避终将而来的现实:程家竺死了,他的葬礼放在了本周六的上午。

放下手机后,我关掉了灯,整个人蜷缩在床上,闭着眼睛,抱着枕头,身体像是被突然抽空,与黑夜慢慢化为一体。我想把自己的恐惧与焦灼说给另外一个人听,却发现这样的人在此时此地是不存在的。或许,永远也不会存在。这么多年以来,心中的过客来来往往,最后却无一例外地选择了消失与终结。很多年前,程家竺是我的亲密朋友,也是相惜的聆听者,而如今,他却用自己的死亡为我们的关系划上了最后的休止符。一切坚固的,终将烟消云散,唯有黑暗中的白日梦能给我的这具空皮囊带来最后的慰藉。

心中的兽啃噬着魂灵,我无法入睡,回想着关于程家竺的一切。也许是因为太汹涌的缘故,或许是因为过于淡薄,我举目四望,满心的荒凉,无法看到他的具象,只能依稀听到他熟悉的声音。此刻,我和他像是迷失在浓雾中的两个孩子,彼此寻找,又彼此错失。

我侧身躺在黑夜的暗礁,听到了生死之间冥河的汩汩响声。

我突然又听到了他的那句话:我死后,你不要来看我。说完,他转过身,消失在路的尽头。没想到的是,这是他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

那是在去年秋天,我去了洛城,见了他最后一面。看见他的瞬间,我整个人杵在那里,像是被突如其来的冷风暴裹挟。为了掩饰自己的不安,我强作欢颜,走过去,打算去握他的手。然而,他把手放到身后,摇了摇头,说,不用了,我身上有馊味。接下来便是长久而巨大的沉默,过往的回忆在沉默的撕扯下分崩离析。他的妻子进来后,打破了僵局,我们开始谈论一些不痛不痒的事情,如同相知的共谋者,共同回避了问题的核心,绕入一片无人的荆棘丛林。

午饭后,他带着我去附近的花园散步。这是一座废弃的园子,荒草丛生,满目荒凉,尽是秋日的衰败之象。他不说话,只是缓慢地朝着花园之外走动。而我呢,更不能说话,生怕破坏他用缄默缝合的平和假象。我等待他开口说话,也在心中酝酿着言语的风暴。我既渴望他说话,又希冀这种沉默可以无限延续。快走出园子时,一片银杏叶落在他头上,而他则从头上取下了那片枯黄的叶子,看了看它的脉络,然后将其扔到大树底下,和其他落叶混合在一起。秋日之光在这一片荒凉中留下了斑驳灰影。

他带我来到河岸边。我们坐在岸边的石头长椅上,看着眼前缓慢移动的河流,以及大团的鲸状云彩散落在水面上的绰绰暗影。他长叹了一口气,从口袋中取出半盒烟,抽出一根递给我,帮我点燃。瞬间的火焰让他的眼睛多了一丝光亮,然后又迅速湮灭。也许是因为看出了我脸上的疑惑,他向空中吐出了一个半月形的烟圈,说道,反正活不了多久了,还不如想怎样就怎样吧。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关于死亡,抑或是关于生活。因为任何安慰的话都显得软弱苍白,甚至是敷衍暴烈。于是,我只能坐在他的身旁,成为他暂时沉默的影子。过了一会儿,他又突然说道,以前太拼了,一心总向上走,脑子总是绷着,现在才突然觉得以前白活了。

但是,我一直都很羡慕你啊。不知为何,我做出了这种古怪的回应。

他沉默了许久,冷笑了一声,然后说:不,我羡慕的是你,我的心一刻都没有自由过,像一直活在监狱。现在快死了,才看清楚很多事情。

不,你不会死的,一定还有其他办法。我说。

此后田铭就经常和范青青争论这个事。田铭说失个恋就那样发神经,不知道范青青的心里都在想些什么。范青青就说田铭站着说话不腰疼,没谈过恋爱的人怎么会知道失恋的痛苦。

他苦笑了一声,然后站起来,走到岸边。原本以为的互诉衷肠变成长久沉默。站在他的旁边,我第一次体会到了时间的敌意和冷酷。临走之前,他主动提出与我握手,然后小声说道:我死后,你不要来看我。我不敢直视他的双眼,那里有我无法凝视的深渊。随后,他转过身,没有再看我。在返程的高速上,我盯着窗外,空中大团云朵自由地变换形体,而我默默地尝到了嘴角的咸涩液体。

我承诺还会去看他。但是,我却从来没有将其付诸实践,甚至连一个电话或者短信都没有。即使长安城距离洛城只有三个小时的车程,我却感觉自己和他之间存在着无法跨越的崇山峻岭。我等待着奇迹降临于他,等待着命运的罗盘发生新的转向,然而,在收到他妻子的短信后,我才知道一切都已经无法逆转,所有的祈祷也都只是内心的徒劳。随后,我拿起了手机,给他的妻子张娜回复了信息,告诉她我无法参加家竺的葬礼。

无法入睡,于是,我打开电脑,开始看费里尼的电影《甜蜜的生活》。很久之前,家竺就推荐了这部电影给我,并且说这部电影改变了他对生活的一些看法。我总是寻找各种各样的理由,迟迟未看,然而,今晚却突然想沉溺于这部电影。这么多年以来,观看电影成为我逃避庸常生活的唯一避难所:各式各样的影像元素让琐屑无味的灰色世界变得可以容忍。每次独自看电影的时候,我都有种逃离自我的幻觉。我喜欢这种脆弱不堪的幻觉,因为现实的坚硬高墙让我难以喘息,休憩。

电影结束时,已经午夜一点。关掉电脑后,我又走到窗前,黑夜灌入体内,发出无声的呐喊。我独自生活在高层的公寓中,举目荒凉,无依无靠。如果我此刻死去,没有人知道,也不会有人在意,这个世界从不会因为一个人的消失而驻足停滞。也许是因为太熟悉的缘故,这座城市反而浮现出越来越模糊的面孔。每天都有很多人在这里轰轰烈烈地出生,也有许多人悄无声息地死去,而疲惫不堪的自己只是越来越靠近那个终点。如果有可能,我宁愿选择不要诞生。

突然间,我看到一颗彗星穿过了半个黑夜,瞬间的光亮后,遁入无垠的黑暗。我拿起了手机,打开通讯簿,给程家竺发了一条短信:兄弟,我刚才看到了一颗彗星。十分钟后,我意识到了自己的荒谬,于是又给他发了第二条短信:家竺,我答应你,我不会去参加你的葬礼。

左小龙觉得浑身轻松很多,可以随意舒展身体。但是摩托车爆缸了,左小龙就觉得自己的力量不够了,对泥巴也突然间失去了信心,而本来他是假装足够强大的,这台老摩托车也足够给他带来力量的,可眼前,哎,这感觉就好比印度的航空母舰沉到了海里。

按基础护理学实验操作项目,安排教师分工负责进行案例资料收集,并根据统一格式的要求和内容编写。初稿完成后,首先由编写人员自行检查,发现问题后立即修改。自行检查结束后,案例编写小组对案例进行审核,案例是否实用、准确、严密,有无代表性,设计的问题能否激发学生学习动机,激励学生进一步探索。然后集体反复讨论、研究、修改和试用,确定最终入库案例。案例素材搜集主要有3个途径:一是查阅相关文献与书籍;二是案例编写者的个人经历(编写者本身就是护理工作者);三是通过实地调查了解,收集相关案例素材。实践表明,较好的教学案例大都是通过实地调研获得的[2]。

脂类是生物的能量储存库,是构成生物膜的重要物质,对机体具有重要的生物学作用和生理学调控功能[12,13]。蟹类的体脂含量受温度和气候的影响较大[14]。不同规格的中华绒螯蟹在囤养期间受时间阶段的影响波动较大,可能是由于囤养阶段温度太低,不同规格的蟹应对环境的耐力不同,导致囤养阶段脂含量的不同。

坦白地讲,第一次见到程家竺,我不喜欢他,甚至还有点厌烦。那是在上大学的第一个夜晚,我们四个彼此陌生的男生聚在了同一个空间。为了缓和潜在的尴尬氛围,我们开始聊一些无关紧要的共同话题,比如高考,比如对新学校的感受,比如各自喜欢的歌手与电影。李森和郭晓晨来自南方的城市,前者是成都人,后者则来自武汉。我和程家竺都来自北方的农村,但我却谎称自己一直在县城生活。刚进入这座城市,我便想着与过往的旧生活斩断一切关联。

正当尴尬的气氛慢慢缓和,程家竺突然退出了这种相互磨合的交谈,坐回自己位置上,拿出了一本英文四级词汇书开始默读。我们三个人面面相觑,愣在了原地,顿时兴趣全无。之后,我们便坐回各自的位置上,一无所事地闲忙。我坐在床上,打开MP3,音乐灌入我混沌的头脑,而夏末的余热则让狭小空间变得更加逼仄烦闷。我无心听歌,盯着程家竺的背影,心中有着无法言说的不快。熄灯之后,白昼所带来的压迫感也消散了,于是我们在黑夜中畅谈彼此,遥想未来。然而,程家竺并不说话,他的沉默像是对我们的无声讽刺。在我们共同沉默的间隙,我听到了他清浅但又刺耳的睡鼾声。突然间,我意识到自己大学生活有了糟糕的开端。那个夜晚,我彻底失眠了。我下定决心,与身边的怪人尽可能保持最大的距离。

课堂教学的容量并不是越大越好,过度填塞知识反而不利于“消化吸收”.一整节数学课如果都是教师在讲授,学生很容易觉得枯燥乏味,注意力不容易集中.适当留白,包括安排小组合作、探究性学习活动等,则可以调节教学的节奏,避免紧张、沉闷的课堂气氛,使教学节奏松弛有度,提高学生数学学习的积极性与参与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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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因为太亲密的缘故,舍友甚至打趣说我和程家竺是如漆似胶的恋人。我当场回应了这种无聊的玩笑,声称自己有女友,只不过是在外地罢了。舍友补充道,不用辩解,你看你俩现在都有夫妻相了。我哭笑不得,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笨拙地转换到别的话题。宿舍没有其他人时,我独自观看眼前的镜子,越是凝视,越是在镜像中看到他的神情。我知道,这只是我心理上的投射罢了。然而,我不敢再直视面前的镜子,而是将目光放在了户外缓慢移动的象状云。

他成为我的朋友是在大一圣诞节的前夜。那一天,我给远在南京的女友艾曼打电话,原本想表达自己想要去陪伴的期望与无法陪伴的愧疚。然而,令我惊讶的是,电话那边是一个浑厚的男声。在我以为打错电话准备挂断时,那边的声音说出了我的名字,并且用训诫的口吻说道,我是艾曼的男友,你以后不要再联系他了。还没等我说话,便听到了那边决绝的挂机声。再次拨打艾曼的电话,听到的却是空洞的回响。我明白,她已经将我彻底地拉入了黑名单。放下手机,坐在空荡荡的宿舍,整个人的灵魂像是被突如其来的怪兽吞噬。我从抽屉中取出我们唯一的合影,苦笑,然后撕碎,扔进了垃圾箱。我的心也随之被撕碎,被抛弃到无风的空中,慢慢坠落,很快消亡。我无法克制心中的绞痛,唯有啜泣才能短暂地弥补这种丧失感,同时也为自己的脆弱而感到羞愧。

突然间,我听到了钥匙在锁孔间转动的声响。我还没有来得及止住悲伤,程家竺便闯了进来,眼神中满是疑惑。我立即擦掉了眼泪,假装读手边的一本书。程家竺没有说话,而是给我倒了一杯水,拍了拍我的肩膀。二十分钟后,他约我去操场跑步。跑步是他日常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我没有犹豫便答应了他。太久没有运动,我的体重早已超标,接近九十公斤。很多时候,我都避免在镜子中看到失形的自己,而这或许也是艾曼选择离开我的原因。

等我们到操场时,太阳的余晖映红了西边天。跑了仅仅三圈,我的心跳就急遽加快,喘着粗气,全身的肌肉紧绷,眼前的世界也因此而摇摇晃晃。于是,我放缓脚步,绕着操场散步,等身体上的不适逐渐消退,分手的隐痛也因为这种消退而变淡。夜在眼前与心头同时降临,圣诞的气氛在这所校园显得分外的醒目。

不知为何,我没有结过婚,却对婚姻生活充满了厌倦。程家竺送我的笔记本一直放在抽屉中,每当我想把自己的真实思考记录下来,却发现一个字也写不出来。也许,我根本无法面对我自己。偶尔,我想把自己的困扰告诉程家竺时,却发现自己始终不愿意拨打那个电话号码。或许也是因为我不愿意让他看到我的失魂落魄。

回到宿舍后,我们各自洗完澡,又一起去校外的古度巷吃涮涮,喝啤酒。我们谈论了各自的故事,而他则像是从茧中飞出的蝴蝶,在旧事新情中自由舞动。他完全颠覆了过往刻板木讷的形象,侃侃而谈,而我也适时地做出恰当的无保留的回应。他说了自己很多过往的辛酸以及对未来的期待。也许是因为太过于投机的缘故,他喝了太多的酒,最后坚持要买单,说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这么多话了。我扶着他回到宿舍,睡觉时听到了他沉闷的鼾声。我不再觉得那是噪音,相反,那或许也是一种密切的交谈形式。也就是从那个圣诞夜开始,我将他划入自己的朋友阵营。

第二天起床后,我便删除了和艾曼有关的所有联系方式。

与此同时,我对学业产生了深深的厌倦,而观看不同的电影帮我度过了一个接一个难熬的日子,成为我短暂的精神避难所。我想成为一个电影编剧的愿望越来越强烈,但又不知道该如何走出第一步。我想把自己的焦灼告诉程家竺,但他冷漠的表情将我的热情一次次击退,即使只有我和他两个人在宿舍,他也将我视作空气,不闻也不问。有一次,我喊了他的名字,想要表达压抑已久的歉意。他没有转过头,而是戴上了耳机。从那刻起,我知道,我们的关系走到了尽头,我也不知道自己的未来该走向哪里。也许,我并没有什么未来可言。

然而,后来的种种心境变迁反驳了我最初的判断:程家竺并不是怪人,他只是将自己的种种不适装进了茧中,不愿交出真实的自己。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才从茧中露出头来,开始一丝一点地露出更多真实的自己。令我惊讶的是,他后来成为我大学生活中唯一的朋友,其他人至多算是同学,而这两者之间的差别泾渭分明,无法替代。

这种异样声音的存在并不能影响我和他之间的友谊。不知为何,我在他身上看到了另外一个我。也许是因为独生子的缘故,我小时候一直幻想着有一个双胞胎哥哥,可以和我分享成长中的一切,包括数不清的烦恼与快乐。然而,我在程家竺的身上看到了某种类似于血缘的亲切感。我愿意和他分享很多私人想法,仿佛要把少年时代的缺憾弥补回来。

有一次,我们一同去郊外闲游。路过一个水果摊,停下来买了三斤橘子。付完钱以后,女商贩说,你俩是亲兄弟吧,简直太像了。我苦笑了一声,没有回答。在返程中,程家竺突然在一棵梧桐树下停了下来,一脸严肃地对我说,黎海,要不以后你就喊我哥哥吧。

想得美,你也就是比我大半个月而已,再说,你比我还幼稚。我说。

3.融入生产经营。摒弃“就党建抓党建”的传统思路,主动贴近中心抓党建,针对生产经营中的难点、重点,以及市场客户的“痛点”、“痒点”、“兴奋点”,找准切入点,通过开展“党旗领航·质量提升”、“党旗领航·执行力提升”、“党旗领航·岗位建功”等活动,发挥党员的主体作用,集中攻关。

哈哈,你这口气不像是弟弟,倒像是我女朋友,怪不得别人以为咱俩在谈恋爱。说完后,他骑着自行车,冲在前头,而我紧跟其后,不愿被甩得太远,一边追他,一边喊着他的名字。

那时候,我以为我们这种坚固的友情牢不可破,也无法被他人替代。然而,我错了,所有的一切在大二下半学期发生转向,命运的塔罗牌给我们亮出荒谬的底牌。

3.文本从句中用了哪些从属话题(less prominent topics)?它们是通过什么方式给有机地链接到主句的话题的?

那是在大二下学期的某个晚上,程家竺把一封信塞给了我,让我帮他润色打磨。打开信之后,才发现是写给一个名叫苏梦的姑娘的情书。短短两页手写信,字里行间所透露出笨拙却又炽烈的情感,甚至让我这个局外人都耳红心跳。当然,在他的面前,我保持了应有的镇定,不急不缓地读完了这封情书。随后,我肯定了他的文笔与真诚,也适当地表达了自己的好奇。

第一,健康教育宣导。护理人员可利用医院相关宣传册、黑板报、网上视频教学等宣传手段让孕妇充分了解妊娠的具体过程,并使孕妇及其家属充分了解整个孕期中孕妇所应注意的各种问题。同时,护理人员应注意将相关分娩知识教予孕妇,让孕妇对于分娩过程有一个直观的了解,以提高孕妇顺利分娩的成功率,缓解孕妇的紧张和焦虑。此外,护理人员还应对孕妇及其家属进行血糖控制知识教育,避免并发症的产生。

原来,他们的相遇和相识有着大多数言情小说的必要情境。这一学期,他选了一门名为西方古典音乐鉴赏课的公选课。第一节课,他便坐在前排靠窗的位置,随手翻看着英语六级词汇书。在老师点完名后,一个穿着素雅,表情冷清的女生才走入教室。程家竺看见她的瞬间,整个人的身体像是过了电流,而眼神无法从她略带歉意的神情中挪开,更令他惊慌失措的是,她用眼神回答了他的注视,之后坐在他身旁的空位置。他将词汇书默默地放回书包,取出笔记本,像她一样仔细辨听老师的每一句话。他无心听课,只是想要靠近她,但又不能靠得太近。放学后,他跟在她的后面,目送她消失在黑夜深处。第二堂课,她又坐在了他的身旁,然后将上次借的签字笔归还给他。下课后,他鼓起勇气,坚持将她送到女生宿舍楼下,又要了她的电话号码。一来二去之后,一切开始明朗,而他则需要一封情书让这段恋情更具有仪式感,更罗曼蒂克。

像所有爱情肥皂剧一样,他把情书交给了她,而她则点头同意,亲吻了他,答应成为他的女友。刚开始时,他像是患上了恋爱这种疾病,似乎所有的行为都与恋人相关。他花大量的时间和她在一起,一起去图书馆读书,一起上自习,一起跑步,甚至按照她的喜好来选择自己的所言所行:她成为他的附魔者,而我则见证了爱情让他慢慢地变成另外一个人。他与我相处的时间越来越短,越来越无语;与此同时,我的内心升起了一种无法言说的嫉妒心:我感觉自己被突如其来的闯入者所替代,像是被流放到荒岛上的王子。当然,他看不出我内心的惊涛骇浪,而我像出色的演员,掩饰了自己的失落与失望。

我开始了惊心动魄的偷窥生活。事情的过程也很简单:从开始恋爱起,他便在一个黑色笔记本上写日记,写完之后塞入自己从未上锁的抽屉,这种记录仿佛已经成为他日常生活的某种仪式。每次看到他写日记的身影,我都无法遏制内心好奇的热情,同时,另外一种更理智的声音试图消解这种热情,但最终我还是屈从了自己最原始的这份欲念。

生育期是评价品种能否作为直播再生稻安全种植的关键指标之一。从表1可以看出,10个品种中,两季全生育期比对照丰黄华占短3 d及以上的有金优38、两优33、天两优953、黄广油占共 4个品种,与对照相当(3 d以内)的有泰优2806、A优338、黄科香1号、黄科香2号共4个品种,比对照丰黄华占长3 d以上的只有甬优4949一个品种。甬优4949在11月5日才成熟,生育期偏长,作直播再生稻种植有风险。

那是在一个晴朗午后,宿舍没有其他人,于是我放下手中的作业,反锁了宿舍门,甚至很可笑地用板凳挡住门,加固防线。接着,我坐在他的位置上,打开抽屉,拿出那个黑色笔记本。我还在心里盘算着,如果有人突然敲门,我应该如何将笔记本放回原位,然后镇定自若地去开门。庆幸的是,在偷看这些日记的过程中,没有人打扰,也没有人闯入,而我像是独自出航的水手,既害怕又兴奋,眼前未知的海让我迷失方向。

由图7可知,结晶过程发生前形成的较强的键相互作用分别形成了晶体结构中的H2O和CO32-,而结晶过程中形成的较弱的Mg-O键则沿着[010]方向构成扭曲的[MgO6]正八面体的生长基元为[MgO6],晶体结构中,每个CO32-连接三个[MgO6]正八面体,其中两个正面体以共顶点方式连接,另一个以共棱的方式连接通过Mg-O键以共顶点的方式紧密相连,沿化学键作用力较强的[010]方向无限连接形成长链。

不得不承认,他的文笔清静简洁,寥寥几句话就能勾勒出事件的核心与内心的风暴。他的纠结踟躇,他的欢乐悲苦都跳跃在他清秀文字的幽暗之地。黑色笔记本一开始便记录了他与苏梦的相识与相恋,他们的感情或浓或淡地存在于每篇日记。当然,不仅仅是恋爱的甜蜜,也有争吵与烦闷。比如为了有更多的零花钱,他不得不利用课余时间去外面带家教,发传单,这严重影响了他的大学生活的品质;再比如,因为虚荣心作祟,他不得不向她撒谎,以遮蔽过往晦暗的记忆。失望的是,日记中从来没有出现过我的名字,而我像是那个被废黜流亡的国王,根本不值得一提。

新的生活就是如此开始的,而我也仿佛置身爱情的幻影,若即若离,若有若无。这种缥缈无根的状态带给了我情感上的慰藉,每一天,我都会和她进行短信交流——从最初的彼此设防,到后来的畅所欲言,我们像是在黑暗中交相呼应的两颗星辰。我们从未给彼此打过电话,路上的偶然相遇也假装彼此是陌生人,然而,我和她交换了彼此心灵最深处的秘密,并且约定在合适的时候,向程家竺坦白一切。对于他,我带着一种罪恶感,而这种幽深感觉却让我体会到了某种活着的真实。与此同时,程家竺距离我越来越远,他将自己的心事都写入了黑色笔记本,留给我的却是黑色的沉默背影。

然而,整个事态按照我无法预估的方向发展。如今回想起来,觉得世界荒谬多变。事情最重要的转折是从我和苏梦正式相见开始。那是在四月末,由于拿到了奖学金,程家竺请我吃饭,同时把苏梦正式介绍给我认识。当她坐在我的对面,开口说话时,我内心筑造的堤坝已崩塌,还又要维护表面的理性平和。也许是因为看出了我内外分裂的不自然,偶然与我眼神交汇的瞬间,她带着光与热,充满了理解与期待,而我只能不断地调控着内心的怅然欢喜。程家竺并没有注意到这股暗涌的存在,至少在他之后的日记中,这次聚餐是被忽略与被息声的事件。于我而言,这次相见是大学灰色时期中罕有的绚烂时光。在程家竺结账的空档,我留下了她的联系方式。

也许是因为太投入的缘故,读完之后,我整个人就像是迷失了航向的白轮船。我将笔记本和挡门的椅子放回了原位,将反锁的门打开,然后站在窗前,看着户外浮游的闲云,内心怅然若失:在他的日记中,我是缺席的,是没有名字的人,他的字里行间与我的生活没有半点交集。然而,这种偷窥却让我获得了某种深入交流的快乐,尽管双方都是沉默的孤独者。于是,再次看见程家竺时,他成为一个有着纵深意义的新人。我和他形成了默契:他负责写,而我负责读;他属于黑夜的隐藏者,而我则属于白昼的偷窥者。在这场游戏中,我比以往更理解了他。

然而,我终究无法按捺住心中的欲望之兽,打算跨越那个道德界限。我开始单独约她出来见面,刚开始是一起吃饭,一起散步,或者一起去买书。当然,这一切都在暗中进行。我们像是在黑暗中做游戏,任何光的存在都会将这一切毁灭,感情因为脆弱易碎而熠熠生辉。有一次,我们在影院看一部新上映的爱情电影,途中,我的手指慢慢地滑向她的手掌,她没有闪躲,没有拒绝,而是用沉默回应着我的热情。之后,我把她的手放入自己的掌心,那个瞬间,我的心脏剧烈跳动,身体像是被突然撩动的弦乐器,只有我和她才能听到那深沉迷人的乐音。随后,我和她十指相扣,一直到整部电影结束。那一夜,我尝到了爱在苦涩中的甜蜜。

没有什么能抵挡光的存在,而我们的感情最后还是无法被黑暗所遮挡,并且暴露得近乎野蛮。

那天晚上,我和其他两位舍友一起围着台式电脑,看一部日本的恐怖电影。我们拉上窗帘,关掉了所有的灯,仿佛身处深渊,又在凝视另一个深渊。在最恐怖的场景即将到来时,程家竺打开门,闯了进来,黑暗的气氛突然间烟消云散。正当舍友们抱怨时,他拉开灯,然后揪住我的衣领,接着便是狠狠的一拳。我没有还手,仿佛已经等待了很久。舍友们拉住了他,而我则去洗手间擦掉嘴角的血。那个夜晚,我们宿舍静若深谷,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自此之后,他没有再和我说过一句话,而苏梦也不再和我联系。我感觉到一种双重背叛,但并没有多少痛楚,因为我仿佛从幻觉中清醒过来。他的日记中对这次事件只字未提,让我的羞耻感变得更加深重。为了找到真实感,我迅速地找了新女友,她的名字叫魏莉莉,是我的高中同学,在隔壁的政法大学读法律专业。我知道,我要忘记过去那段荒唐恋爱,开始新的生活。然而,在我的梦里,那些旧人旧事总是不断浮现。我不会将这些梦告诉任何人,也不知道该说给谁听。我总是梦到自己被困在一艘孤船上,举目四望,全是苍茫海水,看不到任何的岸。我大声呼喊,喊的都是自己的名字。

除了跑步之外,程家竺也带我一起去爬山,打篮球以及游泳,而我呢,则教他摄影,吉他以及电脑游戏。我们甚至一起省钱去影院看漫威电影,看画展,听音乐会。我们有一项共同的坚定的兴趣,那就是读书,所以,我们会经常结伴去图书馆借阅图书,翻阅杂志。他对西方哲学和美学趣味盎然,而我喜欢阅读电影史与推理小说。他说他以后想读到文学博士,之后可以留校教书,而我呢,则想成为一名电影编剧。是的,我把自己的这个愿望只告诉给了他一个人。不知为何,那时候的天气比如今更明朗清澈。那时候,我还相信希望诞生于黑暗,明天开始于今天。

生活本身就是未知的谜题,你永远不知道她会在何时展露出必要的谜底。有时候,你不必追问,不必冥思苦想,生活会在毫无预兆的情境下翻开真正的底牌。所以,当我进入宿舍,看见程家竺默默哭泣时,我才明白生活又给我们开了一个玩笑。我没有犹豫,立即放下心中的芥蒂,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而他先是愣在那里,之后,终于开口和我说话。原来,苏梦和他提出分手了,原因是她喜欢上体育学院的一个男生。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像两年前他对我所做的那样,带他去操场跑步。我不再是那个跑三圈就气喘吁吁的胖子,早已经习惯了独自奔跑,就像习惯了痛苦本身。跑完步,洗完澡之后,我又带他去古度街吃涮涮,喝啤酒,向彼此诉说自己的苦涩心事。我们共同摒弃之前的成见,重归于好。那个晚上,他说了很多的话,而我则是一个严肃的聆听者。最后,他喝了太多的啤酒,而我把他扶回了宿舍。那个夜晚,他鼾声沉重,嘴里嘟囔着梦话,偶然间,我能从其中听到苏梦的名字。那个晚上我无法入睡,睁着眼睛凝视着眼前与心底的黑夜。一直到黎明降临之前,我才听到了梦的召唤。

也就是从那晚开始,他停止了写日记。至少,我再也没有看到他趴在桌子前认真记录的背影,他的黑色笔记本也从抽屉中消失了,而我因偷窥而带来的长久愧疚并没有因此消散。与此同时,他开始将主要精力放到了学习上,提前为考研做准备。与他相反,我并没有明确而又坚定的目标,整天浑浑噩噩,不知所措,在混沌中悬浮,看不清未来的路。我和程家竺的关系不像之前那样无话不谈,亲密无间,但仍旧可以向彼此说出自己的困惑与难处。后来,他建议我可以一边练习写电影剧本,一边考电影学的硕士。我听从他的建议,开始为自己的未来准备。他还是将这句话作为自己的人生格言:不管怎么样,还是要向前看。不得不承认,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句话影响了我的很多关键选择。

大三结束后,他邀请我去他老家住上一段日子,然后一同返校备考。我接受了他的邀请,为此还同女友争吵了一番。她总是抱怨我陪伴她的时间太短,根本不珍视彼此的感情。我立即反驳了她的看法,但又在心里默默认同。怎么说呢,这段恋情从一开始便是敷衍无趣的产物,而我们都不得不承担恋人应尽的义务和草率的后果。在暑假即将来临前,我陪她去影院看了一部无聊的国产爱情电影。随后,我挑了一家便宜的宾馆过夜。第一次进入她身体的瞬间,头脑中闪现的却是艾曼躺在海滩上的情形。我越是用力遗忘,她的形象便越发清晰,挥之不去。之后,我们筋疲力尽地躺在床上,只有彼此的沉默,衬托出窗外的车流声如此响亮喧哗。

第一次进入程家竺的成长环境,我突然理解了他性格中的古怪成分。从火车上下来之后,我们一起走了一个多小时的路,才到汽车站。又等了半个小时,车才开动,路很颠簸,摇晃着昏昏欲睡的乘客们。车内当然没有空调,夏日的烦热仿佛都灌入了这个并不封闭的狭小空间。我坐在窗口,听着发动机的轰鸣声,随着山路的颠簸,看着户外起起伏伏的山景。在过每一段盘旋崎岖的山路时,我时不时地会闭上双眼,担心坠入身旁的万丈深渊。坐在我身旁的程家竺仿佛早已经习惯了这种颠簸,若无其事地闭眼养神,醒来后又继续翻读手中的考研词汇书。

下了车之后,我们在樱桃镇的一家小餐馆歇脚,吃了一顿简单的午餐。期间,我们并没有太多的交流,而我像是被推入一个新世界,仔细地打量其中的微小细节。在动身离开小镇之前,我看到了两只黑鸟消失在天的尽头。接下来,我们又坐上了三轮车,沿着蜿蜒小路而行。大概半个小时后,车停在了一个丁字路口。付完钱后,我们开始沿着更狭长的路前行。没走多久,我们来到了空旷清爽的山野,满眼是绿色风景。程家竺突然开口唱歌,是一首我从来没有听过的民歌,而身旁的溪流声与山间的鸟兽声是这歌声的和谐伴奏。重返故土,他仿佛找回了迷失太久的心。

一个多小时后,我们终于到达了他的家。与我预料中的情境相反,他家的房子比我想象中的要宽敞明亮,他的父亲则比我预想中的更黝黑衰老,但他的神色却比城市中的同代人更清澈纯粹。不知为何,我在这个寡言的男人身上看到了未来的程家竺。晚饭结束后,程家竺给他的弟弟补习英文,而我则在他家附近的山野走走看看。

由于地形的缘故,这个村落的住户分布得相当散漫,每家每户都好像都隔着万山千水。程家竺的家处在山腰的平坦部位,周围有几棵樱桃树,没有邻舍,仿佛是被孤立的岛屿。放眼望去,满眼的绿色是生机盎然的茶树。我深吸了几口气,又缓缓地吐出,仿佛可以获得新的力量。

临睡前,我们坐在大门口,享受着山间的夜风。他的祖母抱着一只花猫,喃喃自语,不知所云。我仔细辨听,却不得其中的要义。后来,程家竺才告诉我,他的祖母已经失去了记忆力,所说的都是她童年时的经历。我们坐了很久,夜色中遥不可及的星辰仿佛近在咫尺。程家竺给我讲了他很多童年时代的故事。其中,留给我印象最深刻的画面是,被爸爸臭骂了一顿后,他独自爬到樱桃树上,坐在星空下,祈祷着尽早离开这座牢狱般的大山。

夜晚睡觉时,我听到了山间汩汩的河流声与其中的蛙鸣,无法入睡,突然想要把此时此刻的情景分享给另外一个人。于是,我编发了一条短信给艾曼,却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了她的联系方式。于是,我把稍作修改后的信息发给了魏莉莉。随后,我整个人空空荡荡,头脑中却是一艘在海洋中迷失方向的夜航船。身旁的程家竺早已进入深眠,与夜合一。

第二天吃完午饭,程家竺带我到山间游玩。他依次给我介绍所遇所见,我在他脸上看见了少有的轻松感。随后,我们去了他的小学,其实是一间早已成为废墟的旧址。村里的小学几年前就没有了,现在的孩子都要去镇上的学校入读。随后,他摇晃了手中的绳索,挂在房梁上的旧钟发出沉闷的响声,而童年生活的幻境也仿佛被声音激活。之后,我们离开了学校,去往别处。

在一棵松树下,他突然停了下来,表情凝重,注视着眼前的石碑。碑上的文字模糊不清,难以辨认。我站在他旁边,也不说话,生怕就此惊扰他此刻的孤独。二十分钟后,我们离开按原路返回。再后来,他告诉我事情的因果。原来,埋在松树下的是他的发小阿鹏,在十一岁那年他们一起去河中游泳,阿鹏不幸溺水身亡,之后被埋在了此处。一直到现在,阿鹏都是他最好的朋友,每次遇到不开心的事情,他都会站在松树下,告诉阿鹏。讲到最后,程家竺对我说,也许,当年死的应该是我。

我们在他家里待了整整一周。离开之后,我回过头,看见他的祖母站在山头望着我们,仿佛岿然不动的大树。

毕业前夕,我们并没有像其他宿舍那样尽情狂欢。和往常一样,我们宿舍冷清肃穆,每个人都蜷缩在各自的生活洞穴。除了程家竺以外,我对其他两位舍友并没有太多的了解,甚至可以说,他们和我只是共用了同一空间长达四年的陌生人。我也明白,毕业后我们不会再有太多的联系,也不会有任何交集。而程家竺呢,则是我在大学期间所交的唯一朋友。对此,我和他心照不宣,并不需要种种伤感仪式来强化这种分别。

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我和他在学业上追求各异,同时参加了研究生考试,结果却如此相似:我们都没有考上自己心仪的学校,都要重回各自的县城中学,做一名中学语文老师。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我这个不学无术的人,进入的是一所省级重点高中,而他这个勤奋笃行的好学生最后却被安排到一所普通中学。对此,我们虽然各自有抱怨,但又沉默地接受了命运的戏谑。

离校前,我送给他了一本毛姆的半自传小说,而他则把一个黑色封皮的笔记本塞给了我。他说原本要一直写日记,最后却没有坚持下来。我差一点把自己曾经偷看他日记的经历说了出来,然而,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也许,他看出了我表情的微妙变化。于是,他又补充道,没什么,毕业了,我们还是要保持联系。后来,他一直将我送到了火车站。在火车开动的瞬间,我给他发了一条短信:家竺,这四年以来,要谢谢你,以后多保持联系。

然而,当我们回到各自的县城后,彼此的联系却越来越少。刚开始,我们还经常互通电话,抱怨着各自的工作,谈论着自我的格格不入。后来,我们像是约好了那样,只是偶尔发一发短信,说一些不痛不痒的话题。再后来,我们之间突然连这些象征性的问候也消失了。

其实,并不是我开始厌烦了他,而是我厌倦了交流本身。每次上课,我都要说太多重复的话,而下完课后,我又要用更多的话来与同事,学生,家长以及领导们周旋。原本以为教师是一个轻松的职业,有寒暑假,上完课后就可以自由行动。然而,真正从事这个职业后,才发现以前的想法太过幼稚,因为老师很少有自己的独立空间,基本上把精力都献给了他人。更要命的是,我发现自己完全不适合这个职业。我从来不把这种想法告诉任何人,因为在他们的眼中,我是一个有着铁饭碗的小知识分子。

慢慢地,我进入了一种失语的状态,尽最大的可能避免与他人交流。或许正是因为这种冷漠的敌意,魏莉莉提出了分手,而我立即成全了她。在最后一次离开我房间前,她指着我的脸喊道,黎海,你就是个机器,你就不是人。说完狠狠地关上了房门。我没有回应,而是对着电脑屏幕继续看着眼前的电影。是的,电影依旧是我唯一可以逃避的空间,而那里的世界也更加真实有趣。刚开始进入这所学校时,总有人给我介绍对象,而我总以同样的理由作为挡箭牌:我的女朋友在外地,而我们很快就会结婚。后来,再也没有人给我介绍对象了,而我也因此获得了某种解脱。很多人都把我当成怪人,因为我从不按照他们的游戏规则来做事情。

他绕着操场跑了整整十五圈,整个人却没有丝毫的倦态。随后,我们共同绕着操场散步,夜风也吹慢了时间的速度。刚走过巨型的夜灯,他便问我心里是否畅快。我点了点头,感谢他邀我出来跑步。作为礼节式的回应,我问他为何如此痴迷于跑步。他没有回答,而是垂下头,沉默地走路。五分钟后,他突然侧过脸说,我妈去世的时候,我整个人都崩溃了,没有人和我说话,最后是跑步救了我的命。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接着,他又说道,一直向前看,没有什么是跨不过去的。

有一天晚上,我听到了手机铃声,上面显示出他的名字。接通电话后,他告诉了我他将要结婚的消息,并且想让我当他的伴郎。我没有思考,立即答应了他的请求。我们已经有整整三年没有见过面了,而我也期待与他的再次相见。然而,当我再次看到他时,他像是换了一个人,变得幽默合群,懂得人际交往的种种法则,整个身体有了发福的前兆,脸上的表情也油腻庸俗。我只是他四个伴郎中的一个,在整个婚礼过程中扮演着可有可无的角色。原本想要沟通的欲望,也被这场疲惫不堪的婚礼消耗到烟消云散。直到婚礼结束,他也没有和我主动说上几句话。当然,我理解他,但并不原谅他对我的忽视。

婚礼结束后我便坐上了回家的火车。晚上,我收到了他的感谢短信,而我也学会了客套地说些祝福的话。不知为何,这场婚礼加剧了我对婚姻本质性的厌恶。也没过多久,在与校领导发生矛盾之后,我写了一封波澜不惊的辞职信。之后,我离开了学校,离开了县城,重新回到长安城,开始新的生活。

然而新生活并不容易,而我也要为自己的决绝买单。我在大学对面的城中村租了一间不到二十平米的房子,里面没有独立的卫生间,没有空调设备。而我呢,又开始找工作,从零开始的感觉让我郁郁寡欢,对生活的厌倦也越来越深刻。因此,我切断了所有没有必要的联系,成为一座孤岛。从销售到文员,从发传单到贴广告,我干了各种各样的没有职业要求的工作,甚至还遭遇了一些欺诈,没有拿到应得的工资,但是这些经历,我从来不告诉任何人,我不愿让别人看到我的不堪。只有在夜间,独自蜷缩在床上,独自哭泣,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堕落到如此地步,而自己之前所追求的自由变得越来越虚妄。

专业相关课程中第一步是基于案例教学模式。此环节中的案例可以是课本中优秀案例或以往教学过程中的教学资源,意在培养引导学生发现、分析、解决问题的能力,理论与实践结合的桥梁,在讨论分析案例过程中引导学生发现问题,将问题进行整合。教学资源整合是此环节中的核心,每一轮课程结束都会生成一套完整教学资源供下一轮师生挖掘分析,将各类优秀教学案例进行整理汇总形成优秀立体的资源库供学生选题使用。学生在资源库中选取自己感兴趣的案例进行分析自主学习,此过程需要教师对学生选取的案例进行跟踪辅导,拓展思考。

那年冬天特别残酷,电热毯突然坏掉了,大半夜我被冻醒来,全身不停地哆嗦,以为自己会死在这个悬在空中的冰冷房间。然而,所等待的死亡并没有发生。第二天起床后,外面落下了厚厚的积雪,而我拖着沉重的肉身继续去上班。我早已失去了方向,凭借着身体的惯性而活。

第二年秋天,我与程家竺再次相见,他比婚礼时消瘦了很多,眼神空洞无力。我们绕着大学的操场走了三圈,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晚上,我们又去了附近的火锅店吃饭。喝了一些啤酒之后,他才抛弃了之前那些客套话,开始同我真正地交流。原来,这些年来,他过得一点也不快乐。一方面,工作让他喘不过气来,连着三年都带高三语文,并且还是班主任,而学校名目繁多的事情占据了他几乎所有的私人空间。另外一方面,他与妻子并没有多少共同话题,两个人经常别扭,甚至是长久冷战。虽然已经在县城贷款买了车,也买了房,但他还是希望在长安城有一套自己的房子,为以后孩子的教育做好铺垫。但他的工资很有限,于是他把仅有的周末时间也用来带家教,挣外快。他觉得自己快要被榨干被掏空了,但越来越没有选择,不能有丝毫的差错,像是被无形的绳索捆绑着,然后悬挂在空中。

更多的时候,我都是在聆听,因为我不愿意谈论自己失败的生活。晚上,他执意要去我的住处过夜,我也没有办法,答应了他的请求。在进入我逼仄房间的瞬间,我看到了他眼中深刻的失望,但他又想要掩饰这种失望,于是说道,挺好的,一个人就是好,想怎样就怎样。我没有回应他的这句话。晚上,我们像大学时那样,畅所欲言,却又特别疲惫。如今,我已经忘记了他的所言所指,但对他其中一句话印象深刻——他叹了一口气,对我说,以前总觉得要向前看,原来前面什么也没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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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重操旧业,在一所私立学校当语文老师。这或许是命运对我的最大讽刺。然而,我的心态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因为这份相对稳定体面的工作让我对生活有了新的热情。自由是不存在的,因为枷锁无处不在,而我所要做的就是对所有的枷锁视而不见,选择隐形生活。后来,我搬出城中村,搬进了一套只有单人房的公寓,这里环境洁净舒爽,有独立的洗手间和厨房,也有冷暖空调。我再也不用害怕独自冻死在房间。一直以来,我没有固定的女朋友,因为无法给对方承诺。我总是梦到自己赤裸着身体,悬浮在空中,无法降落,也无法上升,只能等待未知命运的降临。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喜欢看电影,这成为我寡味生活的唯一亮色。

有一天晚上,我突然收到了程家竺的一条短信,上面写道:黎海,我已确诊了,是肺癌晚期,命运真会捉弄人啊。我快要死了,但是我不害怕,因为我对生活早已经厌倦了。也许,死了才会自由吧。除了你之外,我再也不知道把同样的话说给谁听。

我坐在沙发上,愣了很久,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当我拨打他的电话时,那边传来的是关机的提示音。

然而,我还是改变了主意,决定去见他最后一面。

时隔这么多年,这是我第二次去他的家,心情早已没有了当年的明朗纯粹。很多东西都没有改变:崎岖蜿蜒的山路,葱绿繁茂的山景,汩汩而歌的山溪以及硬朗俊秀的大山本身。然而,什么又都变了,这里的人突然间衰老,没有了早年的生机。也许,时间给予人和自然的是两张面孔。也许是因为凝视时间太久,我的心也早已衰老。

还未见到他,我仍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当看到他平静地躺在大厅时,我的心猛抽了一下,却没有预料中的崩溃。屋内都是哭泣的声音,当我站在他的面前,看着他因病痛而扭曲的脸因死亡而最终宁静。他的身体异常羸弱,仿佛是将肉身的重负全部抛弃,只剩下轻盈的灵魂。那一刻,我坚信灵魂的存在。我注视着他,原本想要说的话又咽了下去。我不想再次惊扰他的孤独。于是我只能注视。我在他的表情中看到了我灵魂的倒影,也是那么一瞬间,我甚至有些嫉妒他。因为我对生活早已厌倦,而死亡或许是获得终极平静的唯一方式。

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的家人,因为任何安慰都无足轻重,甚至是对死亡本身的敌意。他的祖母坐在房间的角落,怀中抱着灰猫,喃喃自语,如同咒语,又像祈福。奇怪的是,老人并没有衰老,和多年前的状态一模一样,时间仿佛忽略了她的存在。我坐在老人旁边,看着进进出出的陌生人,想象着他们各自的故事。一切恍若隔世。

午夜过后,料理丧事的人逐个离去了,只剩下他的父亲和弟弟在旁边守夜。我睡在程家竺的房间,就像多年前一样。关掉灯后,只剩下我一个人。黑暗降临于我,我突然觉得自己像是基督徒,宁愿相信天国的存在。我凝视着黑夜,回忆着曾经我和他交往的点点滴滴,也许是因为头绪太多,始终看不到清晰的脉络。我身体侧卧着,盯着窗户,有一颗明亮的星辰挂在夜幕。河流声越来越清晰,星辰越来越模糊。

没过多久,我突然听到了推门声,接着是脚步声。一个熟悉的人影站在我的面前,呼喊了我的名字。是的,面前这个人就是程家竺,他让我和他一同出门游荡。我想都没想,跳下床,跟着他一同走出去。外面的夜空星光璀璨,而我也仿佛有了夜眼,可以看清楚夜色下的万物。不知为何,跟在他身后,我的步伐也变得轻盈。我们走到了悬崖边,他让我跟着他一同跳下去。我没有丝毫犹豫,跳入深渊。然而,我并没有坠落,而是上升。我不知道这种奇迹来自于何处。和他一起,我踏着脚下的空气,前去一座高山的顶部。从这座山的顶部发出奇异的光芒,照亮了我们前去的路。眼下的世界距离我们越来越远,尘世的重负也慢慢烟消云散。待我们到达山顶,光不见了,程家竺也突然消失在夜色中。我呼喊着他的名字,但黑夜并没有给出回答。

我从梦中醒来了。整个人坐在黑暗中再也无法入睡。已经凌晨四点多了,黎明也快要到来了。穿好衣服后,我便来到他身旁,为他守夜到天亮。

白天,我在送葬的人群中看到了熟悉的身影。直到她轻声叫出我的名字,我才确信她就是苏梦。原来她结婚不久后又选择了离婚,整个人像是灰扑扑的散云,很久之前的光也熄灭了。简单说了几句话后,我们便沉默地跟在送葬队伍的后面。

走了太多的路后,他们把棺材放在一棵古松下面,那里还埋着程家竺的祖父。他们把他埋在了他祖父的旁边。被人群惊走的黑鸟,在上空飞翔,观看着人间的一切。在埋葬的过程中,苏梦紧紧地拽着我的胳膊,默默地流泪。

在告别之前,程家竺的妻子叫住了我们,说有东西要归还。随后,她把毛姆的那本《人生的枷锁》还给了我,把那两本写满日记的黑色笔记本给了苏梦。苏梦拥抱了她,过了很久才放手。

我和苏梦一同返回长安城,然而,我们都筋疲力尽,没有多说一句话。在火车上,我打开了那本书,上面夹着一张字条,字条上留着他熟悉的字迹:兄弟,你要好好地活下去。

我把书放到胸口,看着倒退的时间,窗外风景变得模糊不清。

这是我五年来的第一次哭泣。

 
丁小龙
《湖南文学》 2018年第05期
《湖南文学》2018年第05期文献
后 嗣 作者:阿摩司·奥兹,杨振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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