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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柳文学社

更新时间:2016-07-05

风 骨 版画/王洪峰 作

零点接班后,井上值班的副队长唐占辉在井场上例行公事地转了一圈,看看没什么异常后回了驻井房。井上在正常钻进,一个小时后,钻台上除了司钻钟庆在那里扶着刹把外,其他钻工都和田鼠一样不见了踪影,井场笼罩在几台大马力内燃机“嗡嗡”的轰鸣声中,震得耳膜簧片一样的颤响。

我的活儿在队上最轻松,泥浆工,一个小时测一次泥浆,这后半夜的测不测的也没人管。我一手提着暖瓶一手端着茶杯,来到五十米开外的高架油罐下面,这里有个水泥沏的台子,上面摆着一张小木桌,这不知是哪个大班人员放的,以供他们白天商量事或喝茶之用,现在夜深人去,该我享用了。

今天一整天,我都沉浸在一种无法抑制的喜悦中,直到现在心里还美滋滋的。九月初的夜晚,已有了阵阵凉意,黑暗中,我端着刚沏的热茶,轻轻抿一口,在散发着茉莉花香的雾气中,感觉今晚的夜色是那么生动,就像一汪透明的水,人在里面舒畅地游动。

“哎哟,你也在这儿,这么巧。”

黑暗中张溪水也端着杯子走了过来。他是我一届的同学,在机房干司机,他喜欢喝茶,尤其是夜班,他是靠浓茶熬夜。我热情地招呼他一起坐,并给他杯里续上水。

张溪水瘦高个,戴着副近视镜,一副书生模样。他坐下后,脸上表情夸张地说:“大作家,你今天厉害了,征文获了一等奖,把公司机关的人都给震了,给咱615队露了大脸了,连队长、指导员都夸你呢。”

“啊,他们也知道了?”

“可不是?公司团委书记亲自给他们打了电话,还说咱们队里藏龙卧虎,有高人呢。”

“嘿嘿,什么高人,不过是一篇征文嘛。不过,这次能获一等奖我也没想到,我写的比较现实,甚至还写了一些阴暗面,我当时还担心上面揪我小辫子哩,没想到,嘿嘿。”

“这次你选的题好,写了钻井工的真实生活和思想,贴近生活。再说,你的文笔也很出彩,得一等奖,实至名归嘛。”

“哎,你最近写东西了没有?”

“哎,这阵子让秋梅闹的,哪还有心思写,烦都烦死了。”

“又催你调动了?”

“嗳,和催命似的。要那么好调,我还等到今天?”

秋梅是他的女友,俩人在技校时是同班同学,内燃机专业,毕业后又分在一个队上工作,去年她家里托关系给她争取上了一个考工大的名额,她也挺争气,拼了几个月顺利考取,离开钻井队上学去了。一年后,她开始关注他的调动情况,见他家在这个问题上总没进展,不免有些上火,催促的节奏和语气就加快加重了,几乎每封来信都提及这事,这让张溪水对她的来信有了一种恐惧感,像烧红的烙铁不敢碰。他在家是独子,父母为他调动的事头发都愁白了。老两口都是普通工人,想要把儿子从钻井队调往后勤,谈何容易。张溪水跟我私交不错,他曾把秋梅写给他的信拿给我看,信里要他再催父母尽快想办法调出井队,到了后勤,趁年轻还有拼搏进步的机会,否则黄花菜都凉了。信里的口气很硬,甚至有些蛮横,不像是那个没考上学之前小鸟依人燕语莺声的娇羞女孩子写的,倒像是一个目露凶光、双手叉腰的悍妇所为。字里行间透出的,无非就是如果调不出井队,以后的事她也无法左右等等,这让张溪水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

这样的事在我们队不是什么新鲜事。之前,队上同学间或是师徒间确立恋爱关系的有好几对,恋爱时俩人白天晚上腻在一起,赶都赶不走。可一旦女方调离钻井队,长则一年,短则一两个月就来信摊牌了,最后的结局,大多成了陌路人。为此,队上一名钻工因受不了刺激,趁班里人上夜班,一次吞下去一瓶安定,虽然最后抢救了过来,可也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所以,队上我们这届学生,大多对恋爱和家庭话题避而远之,讳莫如深。

我父母在油田一个后勤单位,我在家是老小,上面有一个姐姐一个哥哥。父亲是老革命,为了我的事,他也去找过厂里,说自己快退休了,三个孩子都在外单位工作,能不能把老小调回来照顾他们。厂领导为难地说,你老小在钻井队,往回调太难了,不行把你大儿子调回来照顾你。父亲一听,摆摆手说那以后再说吧就走了。哥哥不用往回调,他在外单位的机关工作。后来母亲催父亲再去找,说现在求人办事都兴送礼,你也去给管事的送些礼。父亲哼的一声瞪起了眼,要送你去送,我丢不起那人。这事就这么撂下了。我先后也谈过两个对象,因为钻井队这个绕不过去的坎都无疾而终。后来也懒得谈了,好在还有个写作的爱好,没事时在宿舍里看看书,心血来潮时就写上一两篇,写作跟哭诉的效果差不多,把心事诉诸文字,去淤通塞,心里会好受许多。

“不过,你应该坚持写下去,在技校,你发表过不少文章呢。”我把话题又引回写作上。张溪水和我一样喜爱文学,有较好的文字功底,偏好古文和宋词,以前在技校办的刊物上我俩经常发表文章,因为这个原因,我俩在技校时就经常来往。

“是啊,在这大野地,看点书,写写文章也不至于太空虚。哎,你现在都看什么书?”

“小说,散文,《大学语文》,很杂,什么都看。”

几天后的一个夜班,张溪水果然拿着两篇散文作品交给了我。在井上看完,我认真地写了评语,给予了较高的评价。张溪水看了很高兴,同时向我索要文章。第二个班我把新近写的两篇散文交给了他,他展开看了看题目,然后很郑重地重新叠好放进内衣兜里说,这里太吵,分散精力,下班后躺在床上慢慢看。下个班他来到泥浆房,把我的作品交还给我时,心情似乎还没平静下来,他对我的文章从立意到结构,到词句,一一进行了分析,说了不少赞誉之辞。一旁的乔莹睁着两只小鹿一样的眼睛静静地看着我们,一副很虔诚的样子。

火封装置设置在炉口进出料的位置,在炉口进出料位置通入氢气形成一道屏障将炉外与炉内隔开,保持炉内有足够的氢气进行保护,使原料在炉口不会瞬间氧化,提高产品成品率,保证了产品质量。

我笑着点点头,对他的审美眼光挺赞赏,颇有感触地说:“《大学语文》里选了徐志摩的一首诗我很喜欢,《再别康桥》:‘轻轻地我走了,正如我轻轻地来,我轻轻地招手,作别西天的云彩。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阳中的新娘,波光里的艳影,在我的心头荡漾。’每次读这首诗,我都有种特别亲切的感觉。小时候,我家门前有条小河,河水特别清亮,两岸有不少的柳树,河边被水冲刷成一个斜坡,上面有一层细沙,又平又软,走在上面,一步一个脚窝,踩上去有水从沙窝的水眼里挤出来,刺在脚心上又痒又舒服。那时我们一群小伙伴经常在下午三四点钟去河边玩,踩水,摸鱼,折柳条编帽子,一直玩到夕阳红了,这才披着一身红色往家走。当时没感觉有什么,只是玩得开心。大了以后,越品味越觉得那时的美好,就像一首抒情诗,连诗都是红色的,等读了这首《再别康桥》,感觉这就是我们那个时候的写照,太美了。”

张溪水两眼炯炯地看着我说:“是啊,这就是文学的力量。虽然咱们身在荒野,不见人烟,可一读起这些优美的诗句,感觉就在诗文里一样。”

“所以,你应该写下去。”

“嗯,写,回去就写。向你学习,有空得请你指教指教。”

“那可不敢,咱们可以互换作品,互提意见,共同提高嘛。”

“好!”张溪水听了很高兴,嘴咧得很开地说,“等我写好了带到井上来,你给我看看。不过,你也要把你写的新作给我看看。”

“一言为定!”我痛快地答应了他。

“好哇,回去我就把地址给你,你抓紧时间报名,以后咱们更有谈的了。”

其实,这两年我写过不少散文给多家报刊寄去过。那些文章自己是下了工夫动了感情的,甚至掺着自己辛酸的泪水,很多是写自己在钻井队坎坷的经历和对人生的感悟,再加上自认不含糊的文笔,想着一定会受到编辑老师的欢迎,很快会发表,到时会在整个钻井五公司引起轰动,引起公司和宣传部门的注意,从而使自己的命运出现转机。我每次把稿件郑重地塞进邮局墨绿色邮箱的同时,一种热切的期待也随之而生。那种期待漫长而煎熬,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很长时间过去了,每次连个编辑部的纸片也见不着。我初时怀疑自己寄的是平信,可能遇到哪个不负责任的邮递员把稿件弄丢了。于是,我就再工工整整地抄一份,用挂号信寄出去,不过仍是石沉大海。后来,我不得不承认,稿件没发表,不是编辑部没收到,而是稿件质量和水平有问题。自己过去写的那些自以为不含糊的作品,其实充满了学生腔,拿到社会的刊物上,无疑太浅薄幼稚了。这些事我没对任何人提起过,让别人知道了怪掉价的,我只能暗自憋着一股劲,更加刻苦地读书写作,以期自己有一天终会崭露头角。

九月十日,我们队又分来了一批实习生。真应了那句“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每年我们队的实习生走一批来一批,交接班似的。这些实习生永远生活在十七八岁的年纪,而我们这些小师傅,则一年年见出了沧桑。

钻井技校的南大门外有两排半简易平房,这就是我们的驻地宿舍。虽然现在跟技校没有隶属关系了,但沾着前技校实习队的光,驻地一直没动,每天上下班有值班车接送。虽在野外工作,却能每天回到学校驻地,这与那些常年流动在野外的钻井队比,已是天上人间了。

司钻钟庆也给我领来了两个女实习生,一个叫乔莹,一个叫戚美玲。他说,人交给你了,你别除了睡觉就是看小说,得教人家怎么量泥浆测比重。我说,这点事儿,一分钟也用不了。钟庆撇撇嘴,还有安全,活儿干不干的不要紧,千万不能出事啊。哎呀,有完没完,又不上钻台,能出什么事。我有些不耐烦了。不过,当我瞥了一眼站在面前的乔莹时,我的眼睛好像被太阳的强光晃了一下。

“您好,树师傅,我叫乔莹,她叫戚美玲。”乔莹大方礼貌地对我说。

“好好,欢迎欢迎。”

乔莹的出现,让我一下子从迷迷瞪瞪中清醒过来,我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她高挑个儿,皮肤白而光滑,两只眼睛秋水一样泛着清波,一笑,仿佛一朵春花绽放。那个叫戚美玲的长相一般了些,个子也矮,俩人站在一起反差太大。

由实例的求解过程可以看出,运用本文提出的卷积和分段求和与定限图法,卷积和的时序定位清晰,物理意义明确,求解思路直接明了,提高了运算效率与准确性.

“师傅,您现在就教我们测泥浆吧,教会我们,以后您就不用动手了。”

乔莹这话正合我意。我拿着舀泥浆的缸子带她俩上了泥浆循环池。在振动筛旁的泥浆出口处,我接了一缸子泥浆,回到泥浆房后,很认真地教她俩怎样测泥浆粘度,怎样测泥浆比重。乔莹在一旁很认真地看着,两眼紧盯着我的手,不时地问我一句,眼里透着敬重。戚美玲看完我的操作后说:“就这,是个人就会。”

乔莹用胳膊肘儿捣她一下说:“师傅,我照您的样子再做一遍,您看哪里不对就说。”说着,她两手端起泥浆缸子学着我的样子又重新做了一遍。乔莹做得很规范,而且不怕泥浆糊上白净的手。从下一个小时开始,我就成了甩手掌柜,到了测泥浆的时候,乔莹就拿着泥浆缸子带着戚美玲去了泥浆循环池,测完泥浆,她会很认真地将数据一笔一画地填写在表格里。

时间不长,来泥浆房串门的人莫名其妙地多起来,有钻台上的,有机房的,大多是我们这届的同学。来了照例跟我打一阵哈哈,扯几句不咸不淡的话,然后眼睛就不时地往乔莹身上斜。再然后,就往地上一坐,盘起两腿,高声大嗓地摆起了龙门阵,讲自己江湖生涯中遇到的那些奇闻逸事,说到精彩处,自己先“哈哈哈”地笑起来,然后咂着嘴晃着头,一副人生无奈的样子,眼角的余光则始终观察着一旁乔莹的反应。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我挺喜欢乔莹这个女生。她不仅长得精神,更主要的是懂礼貌,眼里有活儿,而且在人多的时候,给足了我这当师傅的面子。当着别人的面,她会拿起我冲过几遍水的茶杯说,师傅,茶都没色了,我再给您重泡一杯。然后就走出屋去,把杯里的剩茶倒掉,再给我添上新茶,沏上开水,恭恭敬敬地端到我跟前。那一刻,屋里喧闹的声音一时静了下来,旁边人呼吸变得不匀称起来,看我的眼神也有些不自然。我则美美地接过来,嘴唇挨着杯沿“吸溜吸溜”地抿着,声音放得很大,半合着眼,轻耸着鼻子,一副半神半仙的样子,逗得乔莹常捂着嘴“呵呵呵”地跑出泥浆房。

“其实《大学语文》里的几篇散文选编得就特别好,你像王勃的《滕王阁序》,里面那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嘿,真是写绝了。想想吧,红色落霞中飞翔着一只孤单的鹜,静动结合,清碧的秋水和长天连成一片,分不出哪是水哪是天,天地合一,啊呀,那是一幅怎样的画面啊,啧啧啧。”说到文学上,张溪水的神情活泛了起来。

那天张溪水快走出泥浆房时,突然转身问我:“听说你在上文学函授班,怎么样效果?”

“挺好的。”我说,“人家函授老师很负责任,每次寄去的作业都认真批改点评,比技校老师还认真呢。如果写得好还能在内部刊物上发表,还给稿费呢。”

“你俩加入进来,咱们干脆成立个‘文学小组’,以后也能开个‘沙龙’什么的,那多好。”

综上所述,经脐单孔腹腔镜妇科手术与多孔腹腔镜手术的安全性及有效性相似,但经脐单孔腹腔镜妇科手术组能够明显缩短手术后下床活动时间及手术后肛门排气时间,减少患者手术后疼痛。

我对中医药的尊重,其实包含了对温柔事物的渴望与认同。对西医和现代医药也是如此。无论是草本植物、动物某些器官甚至活体,还是各种生物制剂,其本质,都是来自于自然物,其目的,都是为了制服人体内的某些偏差与溃疡,进而恢复元初或者达到一种修复的效能。

其实不用材料员说,刘川江心里也清楚,不过他算得可比材料员细,柴油和泥浆药品超标的主要原因确实像他说的那样,但他怀疑还有别的原因,否则跟他计算的数字对不上。他拍下桌子说:“去,通知大班人员过来开会!”不一会儿,副队长唐占辉、司机长苗长青、工长杜泰年和泥浆组长林雨都来了。刘川江把今天生产会的内容向大家进行了传达,把曹经理对615队指出的问题也转述了一遍,当然他隐去了曹经理骂他的那些内容。他说:“咱们队的进尺已经排在全公司的末尾了,生产成本却一个劲地长,这怎么得了?这里边有问题,肯定有问题!”他学着曹经理的样子,拍着桌子说,“从今天起,夜班你们给我轮流带班,谁也不许睡觉,要八小时给我盯在井上,不只是注意钻台,还要特别注意油罐区和药品库房这两个地方,发现可疑情况要立即报告,能抓现行更好,谁抓住了偷油偷药品的我重奖,要是出了事又找不着人,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本来就是同学,现在又一起进行文学函授学习,我和张溪水有了更多的共同话题。每个零点班接完班没啥事时,我俩就早早地来到高架油罐下面的台阶上小桌旁喝茶交流。我们谈写作,谈队上的事,也谈社会上的新闻,每每谈得兴起,早把困意忘了。那次我俩碰面时,张溪水很意外地问:“咦,你咋空着手来了?”

我低头一看,似乎才察觉到:“可不是,来的太急,忘带茶杯了。”

“来,咱俩用一个杯子。”张溪水很仗义地把自己的杯子推到我面前。

我笑笑说:“你先喝,我不渴。”

刚说了一会儿话,就见乔莹两只手捧着我的茶杯,像只蝴蝶似的飘了过来,“师傅,您的茶杯。”

我“噢”了一声接过来。杯里已泡上了茉莉花茶。我用杯盖轻轻抹抹水面漂着的茶叶,然后抿了一口,一股清香瞬间沁入心脾。张溪水摘下眼镜,低着头一个劲地用眼镜布擦着,他的手劲很大,我担心他别把眼镜片捏碎了。

以后我俩见面,我都是空着手来,头几次张溪水还好心地提醒我,后来他发现用不了一会儿乔莹就会捧着茶杯像只蝴蝶飘来,而且杯里已用开水泡好了茶。后来,他不再提醒了,即使乔莹晚来一会儿,他也不说让我跟他共用一只茶杯了。

乔莹送来茶杯后,有时也会留下来坐在一边,静静地听我俩谈论。她在旁边一坐,气场立刻会发生化学变化。刚才我俩还是谦谦君子,你谦我让,现在突然和充足了电似的把音量提了上去,抢着说话,大声谈论着自己的见解,好像文学的许多重大发现都在这一刻发生了。除了谈论文学,这时我还喜欢说笑话,一边说一边模仿,常把乔莹逗得捂着嘴“嘻嘻嘻”地直乐,有时甚至捂着肚子“哎哟哎哟”地笑岔了气。

一天在泥浆房,乔莹给我杯里续上水后,带着一副讨好的神情说:“师傅,我和美玲想求您个事,不知行不行?”说这话时,戚美玲也笑嘻嘻地凑了上来。

莫言用优美的笔调营造了一个生机弥漫的红高粱世界。书中无处不在的茁壮、浓密、顽强的红高粱隐喻着生命的顽强,无边无际的高粱地是高密人爱恨情仇、精忠报国的场所。生活在汪洋血海的高粱地里的高密人,虽然面临贫穷、仇恨和死亡等痛苦和磨难,但同时逆境也激发了他们昂扬的斗志和张扬的个性。个体生命的张扬、毁灭、肢解都与红高粱地相融合。

“什么事,说。”

“您和张师傅再谈文学时,带上我和美玲呗?我俩都是文学爱好者,在技校的校刊上都发表过诗歌呢。”

1.2.4.2 调查结果 通过“柏拉图”法则图示及“二八”选定原则,ICU在MDRO感染终末消毒处置中亟需整改的缺陷项目为(1)各科室均无终末消毒流程,执行顺序混乱;(2)擦拭方法随意;(3)忽略个人防护;(4)医疗废物处理不规范。见图1。

“你俩也会写诗?”我不由得抬头看着她俩。

“不许瞧不起人。”戚美玲嘟起了嘴,做出恼怒的样子。

我笑笑说:“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说你俩有这爱好为啥不早说,早说了咱们一起谈,不更热闹吗。”

“那您是同意了?”乔莹笑望着我。

可以参照方案五,直接作为集体建设用地使用。而国家建设项目使用集体未利用地的,应当办理土地征收审批手续后依法供地;不需要办理农用地转用手续,不需要用地计划指标,不缴纳新增费和耕地开垦费。

“我举双手同意。”

3)建立分布式建筑模型,BIM技术还可以将建筑的整体进行分布式模型的建立,使用一种虚拟状态的空间想象对这些问题进行布置和分析,从而防止实际操作中出现问题[2]。BIM技术的操作示意如图1所示。

(2)其缺点是需要使用大量的语料进行训练,训练时间较长。单纯基于字面匹配的传统语义相似度计算模型的优点是计算速度快,缺点是只考虑了不同文本中相同单词数量,没有考虑单词的语义语法信息,结果精度低。因此,有待对基于多层CNN、多层LSTM、基于Attention机制的LSTM的语义相似度计算模型进行研究,通过实验对比找出效果更好的模型。

DDH是小儿骨科最常见的髋关节疾病,其病理改变比较复杂,主要涉及以臼为中心的骨盆,以头颈为中心的股骨上段及髋周围软组织肌肉等,通常包括股骨头半脱位、髋臼发育不良和股骨头全脱位。DDH的发病存在一系列的危险因素,多项研究[7-8]表明,其发病与患儿的性别相关,好发于女孩,也与孕产期宫内的雌激素水平和胎产位相关,雌激素可以导致髋关节周围韧带松弛,增加股骨头脱位的风险[9],同时受生活方式的影响,新生儿及婴儿期襁褓式的捆绑,导致髋关节处于过度内收位,限制了髋关节的正常运动,进而导致头臼发育的异常[10]。所以美国儿科医师协会以及国际DDH研究中心已经推荐取消襁褓包裹,放任双下肢自由活动。

“那不成投降了,伪军才……”戚美玲话一出口,乔莹又用胳膊肘捣了她一下,把她后面的话生生给捣了回去。

参考吸气式高超声速飞行器推进系统的研究进展, 本文选取了在燃烧室内带有楔板及单凹腔结构的冲压发动机燃烧室模型[21]作为研究对象. 在该类燃烧室结构中, 楔板的作用为产生斜激波以对流动进行增压增温, 其目的在于激波点火或使燃烧室内流动参数达到燃烧条件的区域增加, 而凹腔结构则是为了形成低速回流区以增加燃料在燃烧室内的停留时间, 其目的在于稳定燃烧.

“是吗,如果这样,我也想报个名,以后咱俩就可以一起学习交流了。”

3.1.1 去除创面异物 患者创面上可以看到多个黑色的线结,缝线排斥反应属于细胞免疫性变态反应,可表现为线头周围的组织反复积液积脓,皮肤红肿。将创面线头轻轻剪除,不损伤周围的肉芽组织。

材料员挠着头支支吾吾地说:“这个嘛,应该跟井上生产不顺利有关系。你看,最近这两口井不是卡钻,就是电测不合格,这样通井的次数多了,循环泥浆的时间也长了,白耗了不少油料和药品,成本自然就上去了。”

对于NMOS,收集的电荷随着体偏压从-1.8 V增加到0.6 V而增加。此时,归一化收集的Si离子注入的电荷在达到峰随后减小。对于PMOS,收集的电荷随着体偏压从3.6 V下降到0.9 V而不断增加,但当高于9.6 MeV.CM2/Mg(Si离子)时,归一化收集的电荷相对饱和。表2和表3给出了在NMOS和PMOS中由重离子引起的不同体偏压的归一化收集电荷QCOL。从数据来看,衬底偏压对于归一化收集的电荷影响比较显著,这说明衬底偏压对单晶体管的单事件瞬态(SET)响应影响显著。

“你总得让师傅考虑一下嘛。”乔莹斜了戚美玲一眼。

“不用考虑,我这就去找你们张师傅。”说着,我起身走了出去。

十几分钟后,我迈着大步走进来,高声说道:“你们张师傅没意见,他完全同意。”

“噢——”两个女生一起蹦跳着欢呼起来。

队长刘川江在公司开完生产会回来,哭丧着一张脸,见谁都没好气。在今天的生产会上,当生产办主任报出本月615队柴油和泥浆药品的用量后,公司经理曹铁当即把桌子拍得山响,冲着刘川江吼道:“你们615队还想不想干了?别的队一个劲地降成本,你们队进尺上不去,成本却他妈的一个月比一个月高,那些柴油和药品都让你们吃了吗?吃进去你得给我拉出东西来呀!你看看你们队现在成了什么样子,打架的,赌博的,喝酒闹事的,老子把这支队伍交给你,你就给老子带成这个样子?干不了早吭声,别占着茅坑不拉屎。”曹经理这是第一次在众人面前没给刘川江留情面。以前,他对刘川江一直比较客气,即使出点差错也很少为难他,毕竟615队的前身是钻井技校的实习队,如今带着一帮年轻人也不容易。可是,自打归了五公司后,这支队伍越来越不像话了,除了生产上不去,歪门邪道的事样样占先,特别是近几个月,月月完不成进尺任务不说,还事故不断,生产成本直线上升,这让曹铁终于忍无可忍了。

回到井上,刘川江没好气地把材料员喊来,要他把这两个月的领料原始单据拿来看看。材料员抬眼扫了一下他的脸色,没敢吱声,转身走了出去,没一会儿把领料的单据拿了过来。刘川江一笔笔仔细看着,一边看一边问:“最近两口井的柴油和药品为什么增加了这么多,什么原因?”

“太好了师傅,那你快去跟张师傅商量一下,今天就成立。”戚美玲在旁边拍手催着。

按照我提供的地址,张溪水第二天就把钱汇了过去。

屋漏偏逢连阴雨,眼下打的“铜—50”井钻到两千多米时又发生了卡钻。按说卡钻对钻井队来说不是什么新鲜事,打到地质构造复杂地层时,经常发生卡钻。以前遇到卡钻,多是根据地质部门提供的地层资料调配泥浆,边循环边短距离活动钻具,这样反复循环疏通后,一般都能解决问题。可这次却有点邪乎,林雨几个班都盯在泥浆循环池边,指挥着小班人员调配泥浆,可井下一直没见松动的迹象。

看着几个班都空耗在那里循环泥浆,生产没有一点进展,刘川江两眼茫然地望着天空不禁长叹一声。

刘川江原是钻井技校办公室秘书,学校组建实习队时,他主动要求下去锻炼。到实习队后,他被任命为司钻,带着一个钻班风里来雨里去干得很出色。实习队由退居二线的钻井队几个前任老领导和业务骨干带领,部分实习教师和四十名应届学生组成。这支被人们誉为“钻井黄埔军校”的队伍,打起井来那叫一个猛。队长挥下手,我们就像一群敢死队员一样往上冲,什么喷射泥浆,什么猫头缠钢丝绳,什么爬三十多米高的二层台操作,没有一个畏惧的。雨季往井场送钻杆的车陷在烂泥里无法动弹,我们两三个学生一组用肩扛,稀泥没在腰间,人就在泥面上匍匐前行,往来十多趟,愣是用身体将所有的钻杆送进井场,连久经沙场的老队长和指导员都佩服得直竖大拇指。那时,实习队的主要任务是带实习生,没有硬性生产任务,可是实习队每个月都能稳稳当当地拿下一口中深探井,和玩似的,让各钻井公司的领导看着眼红。实习队的驻地在钻井技校南大门外,毗邻钻井五公司指挥部,因为业务上的关系,两家领导经常走动,刘川江的表现,深得曹铁的赏识。他曾对老队长王再辉说,你们要好好培养小刘啊,人家在技校办公室里摔打了几年,现在又上了一线,你们可别耽误了人家,这可是棵好苗子呀。实习队成立一年后,不知什么原因划归到五公司,成为五公司下属的一支钻井队。为了安抚大家的情绪,技校领导答应这支队伍的驻地不动,只将人事关系做了移交。原来的队领导随着那些老职工留在了技校,在讨论谁来带这支队伍时,五公司党委班子展开了激烈的讨论,最后,曹铁拍板,刘川江任队长。

也怪刘川江生不逢时,他上任之初,也是我们这届学生大逃离之始。当初成立实习队时,不少人是走门路托关系进来的,因为转正后,我们的身份就成了实习教师,隶属于钻井技校。现在归了钻井公司,身份自然也就是钻井工了,这一变化可不得了,我们这些学生一夜间拼爹拼到了白热化。路子硬的家长,一步到位把孩子调到后勤的理想岗位,路子次之的,把孩子调到后勤临时干个门卫、帮个厨、看个澡堂子,只要能出钻井队,干什么都无所谓。这样前前后后调走了十五个,剩下的我们这二十五个人,家里都是祖坟上不冒烟的,亲戚里连个副科级的都扒拉不出来。队上人员一下子出现了很大缺口,四个班缩编成三个班仍然转不过来,没办法,队上紧急向五公司打报告要人。时间不长,从其他钻井队调来的人员陆续报到,这些人里有正式工、临时工、轮换工、共建工、协议工,人数不多,身份却五花八门,原本成分单一的学生队伍,一下子变成了“联合国军”。队伍也就从那时起了变化,生产一路往下出溜,最终成了五公司头疼的队伍。当初,公司机关里传出小道消息,说曹铁很看好刘川江,只要他能顺顺利利地干上几年,很可能被提拔成副经理。刘川江听后很是激动了一阵子,觉得自己遇上了贵人,这样干下去,自己的前程无疑一片光明。可谁知,随着615队人员的大换血,原本小老虎一样硬朗的队伍,变成了一病不起的蔫猫,任他怎么调教也不见起色。随着曹铁对他态度的转冷,那些一度让他春风得意的小道消息也没了踪影,这让他好生失落。

井上的情况并没有影响到“文学小组”的活动。十月五日早上,天空晴朗高远。上午八时,我和张溪水每人骑着一辆自行车,载着乔莹和戚美玲出发了。我们今天要去二十里外的“揽梦公园”采风。这是我们四个昨天上四点班时商量好的。

“揽梦公园”在钻井总公司西南方向。进了公园大门,眼前是一片高低错落、造型别致的石山,这些石头是从外地运来的,经过人工堆砌搭配,便成了浓缩的重叠连绵的群山。穿过假山,一片碧波荡漾的水面豁然呈现眼前,这就是“揽梦湖”。揽梦湖水面阔大,湖水一望见底的澄澈,清风驾驭着水波,叠涌着扑向岸边,“哗哗”的细浪像是一首清亮的歌谣。湖岸边被许多垂柳围绕着,参差的柳枝随风起舞,婀娜多姿,给揽梦湖带来勃勃生机。今天不是周末,游人并不多,湖面上只有四五只小船在悠闲地划动。我今天特意借来了一部135型照相机,买了两盒胶卷,足够让大家放开了去照。到底是年轻女孩子,到了这有山有水的地方,立刻唤醒了她们爱美的天性,乔莹和戚美玲像两个回到从前的孩童,嘴里唱着,腿上跳着,牵着柳枝摆出各种造型,左一张右一张地照起来。张溪水成了她俩的专业摄影师,按照她们的要求,“咔嚓咔嚓”地摁着快门。我租了条小船坐在岸边一块青石上抽着烟,耐心等着他们。

终于上了船。这两个学生是旱鸭子,到了船上就消停多了。张溪水在前,我在后,我们划着桨,小船在清澈的水面上启动了,迎面吹来的风清新湿润,特别凉爽。乔莹侧身看着船身犁开的水面,兴奋地唱起了《让我们荡起双桨》:“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海面倒映着美丽的白塔,四周环绕着绿树红墙”,受她感染,船上人一起跟唱起来,“小船儿轻轻飘荡在水中,迎面吹来了凉爽的风……”

船到湖中心时,在船尾划桨的我大声说:“大家安静了,我宣布,615队‘文学社’今天正式成立了。”

“噢——”乔莹和戚美玲兴奋地拍起了巴掌,张溪水则举桨欢呼。

我接着说:“《红楼梦》里人家的诗社叫‘海棠社’,咱们也应该起个自己的名字。”

“叫‘槐花社’吧。咱们这里槐树多,到了每年五月一片白花花的,像雪串一样好看,把蜜蜂都吸引来了。”戚美玲说道。

“叫‘槐花’不如叫‘红柳’。红柳不仅好看,而且枝条坚韧,不怕风吹日晒,正像石油人。”乔莹发表不同的意见。

“嗯,乔莹说得不错,红柳是石油人的象征,我看就叫‘红柳社’吧。”我欣然同意。

“我也同意。”张溪水也赞成。

“好,那社名就这么定了,”我一锤定音,“今天‘红柳文学社’成立了,咱们要定期开社,到时每个人要拿出自己的文章念给大家听,然后由大家点评,就像《红楼梦》里林黛玉贾宝玉他们一样。今天这么好的景色,我看就以秋游揽梦湖为线索写一篇文章怎么样?”

乔莹说:“好是好,就是有点乱。”

“哪里有点乱?”我不解地问。

“你看,您写散文,张师傅写散文和词,我和戚美玲写诗歌,体裁不一样。”

我说:“那有什么关系,形式多样更显得新颖活泼。”

大家意见统一后,便开始在船的四周张望起来,努力寻找着写作的素材和灵感。小船在湖里绕到第四圈时,张溪水抬腕看看表,“哎哟”了一声说,光知道玩了,都快一点了,快上岸吃饭吧。我们这才把小船向岸边划去。

十月七日零点接完班后不一会儿,二班的朱疯子和三歪从钻台上走下来,直奔地质房。进了地质房,俩人从提前放在那里的一只鼓鼓囊囊的包里变戏法似的掏出两瓶白酒和几瓶罐头,同地质房的一个小伙子喝上了。地质组与钻井队虽在一个井场工作,却分属不同的单位,地质组小班人员的任务是跟班取沙样进行分类记录。时间长了,两边人也混熟了,队上人喜欢去他们那里闲聊或睡觉,因为钻井队的干部管不着人家地质组的人,而地质组的领导又很少上井,所以这里成了钻工们的避风港。

朱疯子和三歪都是实习队改制后从外单位调来的。朱疯子大名叫朱海涛,二十多岁,是个正式工,中等个,长得挺精神,平时穿戴得很入时,下班后不是打麻将就是喝酒,喝多了好闹事打架,六亲不认,所以大家都叫他疯子。三歪和几个一同调来的临时工经常跟在他屁股后面,晃来晃去的像几个小跟班。

喝到一点多,两瓶白酒已见了底,地质组那个小伙子不胜酒力,早躺在长椅上打起了呼噜。朱疯子和三歪到房外撒尿时,一边尿一边望向钻台。朱疯子对三歪说:“这帮学生兵真他妈的肉,连个卡钻都解不了,还成天牛哄哄的。”

“就是,他们也就比咱多识俩字,要论打井,他们算个球。”三歪附和着。

朱疯子扬下头:“走,咱俩上去给他们露一手,让他们见识见识咱们外来爷的本事。”

三歪立刻兴奋起来,但又有些担心地问:“钟庆能同意吗?”

朱疯子一晃膀子:“看我的。”

俩人歪歪斜斜地往钻台走去。

与此同时,泥浆房里,我和张溪水、乔莹、戚美玲围桌而坐,正在举行第一次开社活动。今晚我们带来了游揽梦湖回来写的文章,按年龄从小到大的顺序,第一个先由戚美玲念自己的作品,然后由大家点评。她诗的题目是《青春的揽梦湖》:

青春的揽梦湖

你是荒漠中闪动的眼

细柳织金梭

清波荡秋远

小舟载着欢笑

传来歌声一片

白色花开桨声里

金色憧憬云天外

师徒携手文学情

浪漫情思染荒原

张溪水拍着手说:“嗯,好,写得不错,尤其那句‘白色花开桨声里’比较传神。”

我也微笑着说:“句与句之间比较押韵,朗朗上口。”

接下来是乔莹,她写的是一首无题诗:

阳光照亮了

揽梦湖之秋

年轻的歌声

风一样推动小舟

清波如少女的喜悦

悠悠荡漾在心头

跟着钻塔一样的师傅学会坚强不再忧愁

文学是条雨后彩虹

让荒原

飘起希望彩绸

守候你

沉睡千年的石油

我愿是风雨中

高昂的红柳

“好!”乔莹一朗诵完,我先叫了声好,“这诗写得有气魄,有筋骨,有种红柳的精神,听了让人振奋,而且我这当师傅的也沾了光。”

张溪水也赞道:“志向不凡,乃女中豪杰之语矣。”

第三个轮到了张溪水,他写的是一篇散文,题目是《游揽梦湖记》。他清清喉咙念道:

金秋十月,吾及同事树桦、徒弟美玲乔莹四人至揽梦湖,但见天高云闲,气象万千,湖面光影摇曳,水波涟漪,岸边绿柳牵衣,翩然起舞。自风沙弥漫之荒野,置身风光旖旎之湖畔,仿佛依稀,重回童年,身心俱快矣。

吾观揽梦湖,在石山以北。四周绿柳环绕,风来枝舞,如眷如恋,如思如慕。此日正值阳光明丽,秋风送爽,吾及三人兴致颇高,乘一小舟,环湖而游。期间,树桦与吾共同划桨,美玲、乔莹坐于船之中央,身处美景佳地,心悦情怡,更有徒弟乔莹引吭高歌,歌曰《让我们荡起双浆》,歌声中吾颇感年轻之滋味。

今日另有一大收获,即成立“红柳文学社”一事,此乃钻井队一大幸事也,吾备感鼓舞。钻井队之人,犹如荒野独鹜,大漠孤烟,置身其中,渐觉青春远逝,生命困顿。今日结社,犹荒漠见绿洲,枯木逢春雨,濒止之心,复燃激情。此乃文学救赎灵魂之伟力所至也。人之生命,不在长短,而在精彩。揽梦湖归来,吾之生命如披霞光红云,如沐阳光雨露,吾将以吾之全力,抒写荒原之青春,歌咏生命之辉煌。

张溪水饱含激情地朗读完,我们仨热烈鼓起了掌,戚美玲喊道:“张师傅写得好棒呀,就像一篇古文,学问真深呀。”

我点着头说:“你这篇文章比之前那几篇写得都好,有内容,有力度,也有味道,既有范仲淹《岳阳楼记》的笔法,又有王勃《滕王阁序》的气势,写得好,是一篇不可多得的佳作。”

张溪水“嘿嘿”笑着有些不好意思:“别光夸我了,快把你的大作拿出来吧,大家早等不及了。”

“就是,师傅的文章一定不同凡响”乔莹笑着说。

“还没念就让你们抬得这么高,一会儿别让你们失望了。”我边说边从兜里掏出折叠整齐的稿纸,展开,调整好表情,开口道:“我写的题目是《清风湖畔听细浪》……”刚说到这儿,就听井场上响起一阵“呜嗡呜嗡”人的怪叫声,紧接着就听见一阵“哐当哐当”巨大金属体的撞击声,后面又跟着一阵“啪啪”沉闷巨大的抽打声。声音从上而至,仿佛天神发怒,带着不可阻挡的力量,恨不能将井架撕碎。张溪水脸色煞白地说声不好,要出事,拔腿就跑了出去。我也惊恐地站起来,撞门而出。

“10·7”事故处理大会是在615队会议室召开的。总经理曹铁亲自带队,公司副书记邱玉生和各相关办公室的负责人紧跟在后,保卫科董科长带着两名身穿制服的保卫人员站在会场门口两边,威严地注视着坐在会场里的615队人员。

十月七日凌晨,朱疯子和三歪酒后爬上钻台,把司钻钟庆支走后,俩人开始操练起来。先是朱疯子挂上起钻档杆撒开刹把往上提钻,指重表指针从85吨指到了110吨,而且还在剧烈摆动着往上跳,朱疯子一看情况不妙,赶紧摘下起钻档杆,压下了刹把,说声乖乖,还真他妈卡死了。他慢慢抬着刹把,往下溜着钻具。三歪在一旁不屑地一撇嘴说:“朱哥怎么变胆小了,不就解个卡吗?给我,我来。”

朱疯子说:“这次卡得挺死,别硬来,出了事就麻烦了。”

三歪打了一个很响的酒嗝,脱下外面的工衣说:“不就卡个钻嘛,我见多了。来,哥,帮个忙,把工衣蒙在指重表上。”

“算了,这回真卡死了,要出事的。”

三歪有些不耐烦了:“出了事算我的,跟你没关系,行了吧?”

听了这话,朱疯子犹豫了起来,在三歪催促声和有些轻蔑的目光中,他走了过去,把工衣罩在了指重表上。

三歪挂上起钻档杆,把刹把高高抬起,游车立刻像头超载的老牛喘着粗气艰难地向上爬升。看到朱疯子眼里的恐惧越来越浓时,他甚至翘起嘴角露出不屑的嘲笑,可就在这个嘲笑还没成形时,就发生了恐怖的一幕,游车“嘭”的一声闷响,带着巨大的惯性弹向天车,几股粗大的钢丝绳瞬间松弛开来,“啪啪”抽打着井架架身,摩擦出一道道暗黄色的火花。

井下的钻具被拔断了,钻具掉在了井里。公司派出专家过来指导打捞,忙活了几天也无济于事,只好宣布此井作废。

打废一口井,上百万打了水漂。

会上,队长刘川江几乎带着哭腔作了沉痛而深刻的检查。之后公司副书记邱玉生宣读了对此次事故相关责任人的处理决定:

给予负有领导责任的队长刘川江记大过处分,罚款1000元;

给予当晚值班的副队长唐占辉记大过处分,罚款700元;

给予二班司钻钟庆记大过处分,罚没半年奖金;

给予职工朱海涛开除厂籍留厂察看一年处分,罚款1000元;

给予轮换工李中和解除劳动合同的处分。

李中和就是三歪。

邱副书记宣布完处理决定后,主持人请曹铁经理讲话。曹经理站起来,两眼怒视着台下,突然擂起拳头狠狠地砸向桌面,“咚”的一声,桌上茶杯“丁零咣啷”地一阵乱响,把主席台上的人和下面的职工吓了一跳。“他妈的,你们这支‘钻井黄埔军校’生居多的队伍是怎么了?就没个让我省心的时候。不是打架卖油,就是喝酒赌博,现在把一口井又给老子报废了,我看你们还想干什么?你们615队现在除了生产不行,乱七八糟的事都行,已经成了全公司的包袱。我告诉你们,下口井如果再打不好,就把你们队的编制取消,人员补充到别的井队,与其留着你们拉倒车,还不如早些取消了省事,散会!”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下台阶,怒冲冲地走出会议室。

散会后,队上的气氛出现了明显的分化,那些原实习队的职工表情凝重,心事重重,而那些外来的职工和临时工们则没事人一样,该跳迪斯科跳迪斯科,该打麻将打麻将,该喝酒喝酒,该谈论女人继续谈论女人。

晚上十点过后,张溪水敲响了我宿舍的门,说想跟我喝两杯。我俯身从床下摸出一瓶白酒,又从箱子里翻出一听午餐肉、一袋酱花生,把酒往刷牙缸子里一倒,俩人闷头喝起来。

几口酒下肚,张溪水先是叹了一阵气,然后摇着头说:“命啊,这就是命啊。咱队一解散,真要分到别的队住在大野地里,这以后谁还跟咱?哎,鸡飞蛋打,啥也完了。”

我本想劝劝他,可又不知说些什么,那些空洞的宽心话,自己都觉得没劲。他孬好还挂着个对象,我却连个牵挂的人都没有,不过此时跟他比起来,我真觉出了单身汉的好处。

“想开点吧,愁有啥用。”我呷一口酒,有气无力地说。

“我不甘心啊,那些调走的,哪点比咱们强?论学习,论能力,他们哪样行?可他们就调走了。上边一再说不让倒流,不让倒流,可这些人都流哪儿去了,不都去了后勤了?这些骗子,都他妈是骗子。”

“哎,谁让咱没摊上个有本事的爹呢!”

“好不容易处了个对象,谈了几年了,这一变,铁定要吹了,我的命咋这么苦啊。”说完,他一扬脖,灌下去一大口。

我不想劝他,想喝就喝吧,钻井队的人,除了喝酒,还有什么能解愁的。那晚,一瓶酒大部分让张溪水喝了下去,最后,我把他搀回了宿舍,一路上他哭着,骂着。

井上在甩钻杆,做着搬家前的准备。眼见着队将不保,职工们一个个无精打采的,交流的话题全是解散后会分到哪个队,会不会受人欺负,离家会有多远,轮休时可以从哪里坐公交车回家。井场笼罩在一片世界末日来临前的悲哀气氛里。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615队上的事,很快传遍了五公司和钻井技校。从技校里很快传出风声,鉴于615队的混乱局面,学校准备将实习生撤出615队,分到别的钻井队去实习。听到这个消息后,我和张溪水都沉默了,怏怏地如大病一场。

晚上张溪水来到我宿舍,心情郁闷地说:“‘红柳社’成立没多长时间她们就要走了,明晚叫上她俩去我家吃个饭吧,也算给她俩饯行。”

张溪水父母在油建工作,单位离我们驻地有十多里地,第二天下午下班后,我们骑车去了他父母家。对我们的到来,张溪水的父母很当回事,我们一进门,老两口就在厨房里点火忙活起来,时间不长,就端上来荤素八个菜,还准备了白酒和香槟酒。他们在厨房简单吃了些就出了门,把家里留给了我们。

我和张溪水喝着白酒,乔莹和戚美玲喝着香槟。我俩尽量找些轻松的话题,说着队上大家都熟悉的某人的逸闻趣事,也说着乔莹她们毕业后的去向。乔莹和戚美玲不时地给我们敬着酒,乔莹的笑不似往日生动,隐隐地有些僵硬,戚美玲倒没事人一样,嘻嘻哈哈地口无遮拦,说去了别的队,可能还有更有意思的事呢。

餐桌上的气氛不尴不尬。喝了一阵,我放下酒杯,环顾起客厅来。客厅的窗户由原来的外推式改成了铝合金框架的横拉式,窗帘分两层,外面一层是较厚的深红色,里面一层则是半透明的淡蓝色;样式新颖的组合茶柜上,摆放着一台二十五英寸的彩色电视机,旁边放着一台录放机。屋里没有看到眼下时兴的风景或人物挂历,只在对面的墙上挂着和电视屏幕大小的一幅油画。从房间的装饰和摆设,可看出房屋主人不俗的品位,这也是个富裕的家庭。

我的目光在客厅里巡视了一番后,又落在了对面墙上的那幅油画上。油画正中画着一只飞翔的白鹤,上面是一轮明月,下面是清亮的湖面,那只白鹤张开翅膀飞着,可偏偏它的长颈是扭向身后的,不知在回望着什么。

“树师傅,您很喜欢那幅油画?”乔莹看着我问。

我点点头:“这只白鹤有点意思,如果它的头与飞行的方向一致,倒也没什么。可是,它偏偏扭回了头,而且眼神那么特别,这就有意味了。”

“我也觉得它的眼神很特别。”乔莹轻轻地说。

“你们师徒俩真是高人!”张溪水点着头说,“这幅画的精髓就在这里。我父亲的几个朋友是搞艺术的,他们来这里经常谈起这幅画,说得最多的就是它的眼神。”

“那眼神有什么不对吗?”戚美玲一边用筷子往嘴里送着菜一边问道。

“看着挺忧郁,好像对什么依依不舍,却又要义无反顾地离去,在夜深月明的湖面上,那种意味就更浓了。”我抿了口酒说。

“而且还是一只孤鹤。”乔莹若有所思。

“我看这样吧,”张溪水说,“既然你们对这幅画感兴趣,咱们何不就以这幅画为题作文,也算是咱们‘红柳社’最后一次开社吧。”

“好哇,我赞成。”

“我也赞成!”大家一致通过。

我说:“那就抓紧时间写,后天咱们就开社,晚了,恐怕就来不及了。”

大家点着头,露出了一晚上第一次比较舒心的笑容。

第三天晚饭后,按照约定,我们来到张溪水的宿舍集合。张溪水早把一壶水烧好,桌上摆着雀巢咖啡和咖啡伴侣,还有一盘方糖。见我们进来,他马上站起来给四个杯子冲着咖啡。

就座后,大家拿出各自的作品,我说还是按照上次的顺序,先由小戚念吧。乔莹说:“师傅,这次咱们变一下吧,从年龄最大的开始。”我一愣,这个乔莹,总有新点子。我笑笑说行,那就从我开始。我展开稿纸念起来我的《一只鹤》:

你,安详地展翅,在月光中,在凌波上,寂寞无人时,你依然悠哉,依然乐哉。艺人观你有感,把你的英姿永远定格在一刹那。从此,你便留下一个令人回味的瞬间。

初观,你是一幅精美的油画,清明的目光,微寒的水气,天水一色共映一只无忧无虑的孤鹤。近看,你眼中分明噙着淡淡的哀愁,你的嘴角分明在微微啜泣,你定有难解的相思,满腹的愁怨。再看,你已不是你,而是真实的我。

回首青春来时路,禁不住泪光盈盈。多少春花秋月已去,良辰美景成梦,时至今日,我仍在无望时日中蹉跎挣扎。多少次,总想幻化成一只高飞的鹤,像你,悠然展翅在人生的高空,抬头能频染皎月之清辉、旭日之彩霞,能与流云交谈,同南归的伙伴握手;低首能俯视儿时的草地,和十七岁那年雨季打湿的林中小路……然而,现实中,我却是一只伤痕累累的孤鹤,即便有放飞的时辰,却听天气预报:今日,也无风雨也无晴。

白鹤呵,你毕竟是一只没有灵魂的艺人笔下之物,没有风雨的侵扰,没有世俗的缠袭,而我呢?能与你同行?

我念完,四周一阵沉寂。片刻,张溪水轻轻叹息一声,扶扶眼镜说:“语言流畅,意境凄美,那些年少时的美好,跟现实一比,让人嗟叹失落。”

乔莹看着我欲言又止。我鼓励地看着她:“你也说两句。”

“师傅的文笔没得说,写得很美,从孤鹤身上联想到自身的处境,有种欲说还休的心酸。”

“嗯,那还写出了点味。”我有些自嘲地说,然后冲张溪水一扬头,“该你了。”

张溪水再次扶扶眼镜,说,我写的是首词《鹊踏枝》,请大家斧正:

困顿荒原时已久,苦度华年,凄凉还依旧。回首身后来时路,寂寞时光让人瘦。

月下孤鹤含新愁,荒草土丘,何处觅风流?满腹心事随风游,旧愁未平新愁皱。

张溪水放下稿纸,我苦笑着说:“真是有同感啊。不愧是一个队的,写得都这么沉重。要是那只鹤有灵,恐怕也沉重地飞不起来了。”

张溪水摆摆头说:“咱俩是一根藤上的苦瓜啊,嚼出的滋味都一个样。”

“我听这首词写得好,把它放在宋词选里也应该是篇佳作。可我不懂词,但我听着里边的什么‘旧’‘瘦’‘流’呀,那么押韵,我觉得应该是首好词。”戚美玲评论道。

我们不由得笑了起来。我说:“你说得没错,单从语词来说,这首词写得确实不错。如果你们张师傅生在宋朝,也许我们现在正在背诵他流传下来的词呢。”

“取笑了,取笑了。还是听听小乔写的吧。”张溪水脸色微红地说。

“好,小乔,该你了。”我冲乔莹点下头。

乔莹展开稿纸,念起《你的家乡是远方》:

风,托起你的双翼

月,铺亮你的行程

今夜,

你唱起那首《风雨兼程》毅然展翅远行

飞翔啊飞翔

前方有金色的梦想

你奋飞的身后

是昨夜梦魇的消亡

你回首中的眼神

没有一丝彷徨

与流泪的昨日挥挥手

独自去迎接明晨的太阳安逸的圈舍没有追求

缚金的双翅无法远航

因为你是鹤

你的家乡是远方

飞翔啊飞翔

哪怕月光柔情

湖光潋滟

也挡不住对远方的向往

飞翔啊飞翔

前方不仅有风雨

更有风雨后的彩虹

乔莹念完,我和张溪水都愣怔了一下,然后不约而同地鼓起了掌,戚美玲见了,也跟着拍起了巴掌。

我说:“小乔的文章跟我俩的基调不一样,乐观,向上。”

张溪水说:“到底是学生,充满了幻想,跟我们就是不同啊。”

乔莹笑笑说:“张师傅,其实也谈不上幻想,我觉得很多事不必太悲观,只要努力是可以改变的。”

“噢?”张溪水有些意外地看着她,“可以改变?那你说说,我们队就要解散了,你们学生也要走了,这怎么改变?”

乔莹抿嘴一笑:“你让我具体说,我也说不好,只是那天会上曹经理并没说就要解散这个队,而是说下口井再打不好才解散。那,想办法把下口井打好了不就行了吗?”

张溪水眼睛倏地一亮,很快又暗了下去。“话是那么说,想打好井,哎,队上现在这个样子,一盘散沙,难呐。”

我心里也一动,刚想说两句,一边的戚美玲嚷嚷着不干了:“怎么回事,你们一个个念完了,轮到我了怎么没人说话了,我白写了?”

我忙歉意地冲她笑笑说:“对,该小戚了,听她念。”

戚美玲念了什么,我一句也没听进去,脑子里一直在琢磨乔莹写的诗和她说的那番话。

多年后,当我来到公司副书记张溪水家做客时,他漂亮贤惠的妻子钟楚君已将一桌丰盛的菜准备好,并拿出珍藏的一瓶好酒给我俩倒上。我客气地说:“谢谢嫂子,让你受累了。”

钟楚君笑着说:“你这大经理,成天忙得脚不着地,能有工夫到我家来,我还不得好好招待招待。”

所谓的大经理,不过是五公司负责生产的副经理,我和张溪水一个管生产,一个管政工,在公司配合得很默契。那天酒酣耳热之际,我们的话题又回到了当年的615队,又提到了那个漂亮的实习生乔莹。我长长嘘出一口酒气说:“当年要不是咱们‘红柳社’乔莹的那首诗,不是她说的那番话,咱们就不会有‘同学会’那一出,615队是啥结局就不好说了,也许咱俩现在还不知猫在哪块野地里喝闷酒呢。”

“是啊是啊,别看那小丫头不大,可有思想,有想法,而且很乐观,在这方面咱俩都不如她呀。不过,你也是,当初你要是主动些,现在说不准你俩早是一家了。”

“哎,都过去的事了!”我咂咂嘴,“其实,那个乔莹真不错,只是那时我已经失过两次恋了,心理压力太大,另一方面也是不想耽误人家啊。”

“哎,真是可惜喽,多好的一对啊!”张书记摇着头,一副深深的遗憾。

“别光说我了,”我看着进了厨房的钟楚君的背影,压低嗓音对张溪水说,“那个秋梅当时也是太急功近利了,如果有点耐心,现在也是书记夫人了。”

“啊,哈哈,怎么又说到我头上来了,”张书记两眼瞟向厨房,忙岔开话题说,“来,喝酒喝酒。”

那晚从张溪水宿舍回去后,我怎么也睡不着了,不知是因为喝了咖啡的原因,还是乔莹的那首诗,那番话。快半夜了,我又爬起来敲开了张溪水的门,他也是睁着两眼,没有一丝困意。

“咋了,睡不着了?”

“是啊,干躺半天也睡不着,干脆来找你再聊聊。”

“好好,看来今晚咱俩都得失眠了。哎,你说,乔莹说的那些话,我想了想,还真有些道理。”张溪水两眼盯着我,很认真地说。

我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曹经理确实是说下口井再打不好才解散咱们队,那下口井打好了,以后每口井都打好了,不就不用解散了吗?”

“是啊,是这么个理。可是,怎么才能打好呢?”

“你看,现在队上四十多人,咱们这届同学就占二十五个,其实最不愿意看到这个队解散的就是咱们这二十五个同学。那些外来的谁在乎这个,他们去哪儿打井都一样,只要给钱就行。咱们这些同学都在各班的重要岗位上,只要把这二十五个人团结起来,一起行动,还怕打不好井?”

“对呀!”张溪水一拍大腿兴奋地叫起来,“你一定有了想法,快跟我说说。”

我把我的想法跟他说了后,他紧紧握住我的手说:“这办法一定行,咱们明天就行动。”

第二天,除四班轮休外,队上其他三个班一起去了新井位“沙—57”井场进行井架安装作业。午饭后,我把三个班的司钻钟庆、马文龙、精华以及张溪水叫到了泥浆房里。精华叫江千里,是一班司钻,因为个子矮,五官长得紧凑,大家就叫他精华。几个人先是东一句西一句地闲扯了一阵,待大家的话告一段落时,我似是无意地说道:“咱们队眼见着就要解散了,解散了咱们干啥去,都去别的队给人家扛长活去?”

一句话像是戳露了大家的心气,刚才还有说有笑的几个人,一时都耷拉下脑袋。

三班司钻马文龙长叹一声说:“咱们这帮难兄难弟们,调不出井队不说,连个好的驻地都保不住了,以后见次面都难了。”

钟庆气哼哼地说:“他妈的,把咱们当什么了,说要就要,不想要一句话就得滚蛋,咱们队成了眼下这个样子,能全怪咱们吗?当初不该放的都放走了,来了这么些乱七八糟的玩艺,这个队能好吗?”

“还提那老黄历干啥?”精华说,“自打归了钻井五公司,咱们队是一天不如一天,现在这个烂摊子,神仙来了也没辙。”说完,他像是累了,仰身向后躺在铺着工衣的地上。

马文龙愤愤地说:“他妈的,这个队是咱们一手创建起来的,现在这么不把咱们当人看,弄急了,老子带人去公司大闹一场,咱们好受不了,他们也别想好受。”

张溪水扶扶眼镜说:“蚍蜉撼树谈何易,难哉,难哉。”

钟庆瞥他一眼说:“瞧你那酸不溜丢的劲儿,说点人话行不?”大家一阵哄笑。

我笑笑说:“大家是不是太悲观了?”

“太悲观了?”马文龙梗着脖子问,“眼看就要散伙了,还能乐起来呀?”

“公司并没说一定要解散咱们队呀,只是说如果下口井再打不好,才会考虑解散的事。”

“那不一个样儿吗?”马文龙沮丧地说,“就咱们队目前这样儿,除非瞎猫碰上死耗子。就算碰上一回,还能指望碰上第二回、第三回?”

我笑笑说:“其实要想改变目前的状况,说难也难,说不难也有办法。”

“噢!有什么办法?”几个人的目光一起投向了我。

“把同学们组织起来自救!”我收敛起笑容,目光坚定地看着他们。

精华“忽”地从地上直起了身子,盯着我问:“自救?”

“是啊,自救。既然咱们这帮同学都不愿看着自己的队解散,谁也不愿被发配到别的井队,就只能行动起来,自己救自己,这是唯一的出路。”

我的话似乎点燃了其他人的目光,黯淡的泥浆房里一下亮堂了许多。

马文龙想了想说:“树桦这话有道理。咱们这二十五个同学占了全队的一多半,如果这些人抱成团,不愁井打不好。打好了不就不用解散了吗?”

钟庆说:“那,问题是怎么去组织这帮人?”

精华好像忽然悟到了什么,他扯着我的袖子问:“你今天把我们叫到这儿来,不是随便来啦呱的吧,一定是有了自己的主意,那你就快给大家说说吧。”他这一说,立刻点醒了其他人,大家都说是呀,你快把办法说出来。

我说:“我想以自救的名义把同学们组织起来,成立个‘同学会’,只要大家齐心协力一起干,还怕扭转不了目前的局面?”

“哎,这是条路子!”

“嗯,有门儿!”

“这二十五个人抱成团,其力铄金啊。”

大家的热情一下子被点燃了,就像几堆干柴遇到了火源,噼里啪啦地燃烧起来。钟庆打趣地说:“树桦干这事有基础,一上技校他就组织了一帮好打架的把兄弟,这次组织‘同学会’还得他亲自出马。”

大家哈哈笑了起来,堆积在心头多日的乌云仿佛被一阵突然而至的大风吹散了,露出了久违的蓝天丽日。张溪水脸上堆着笑,摘下眼镜一边用手绢擦着镜片一边说:“此一时彼一时,彼时他是跟学校作对,此时是救吾队于危难,性质差矣,性质差矣。”大家又是一阵哄笑。

马文龙说:“树桦,你说怎么干,我们都听你的。”

“对,对,我们都听你的。”

“既然大家这么信任我,那好,今天下班后,咱们分头去同学中做动员,把咱们的想法跟大伙说说,看看大家拥不拥护。你们三个司钻,各自负责自己班的同学,潘武他们班轮休,明天我去他家找他,让他去做他们四班同学的工作。”

大家一致赞成我的安排。

动员之事顺利得出乎我们的意料,一听是为了拯救615队,这些同学的情绪空前高涨,大家不但一致拥护,还提了很多建设性意见,这让分头去做动员的同学很受鼓舞。张溪水表现得很积极,他不但对自己班机房的同学做了动员,还去了另外两个班的机房做工作,把反馈来的意见和信息及时告知了我。在家轮休的潘武那里也传来了好消息,他们班的同学除两个人外出联系不上外,其他同学一致赞成成立“同学会”,并表示召开成立大会的那天,他们一定准时回队参加。看来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我和三个司钻还有张溪水商议后,决定趁热打铁,立即行动,把成立“同学会”的日子定在本周五的晚上。

周五晚上七点,“同学会”成立大会准时在615队驻地会议室举行。在家轮休的四班同学,除了没联系上的那两个人外,其他人都早早从家里赶了过来,主席台下,聚集着二十三个情绪激昂的同学。会议由钟庆主持,他不仅是二班司钻,还是615队的团支部书记。钟庆神情激动地走上主席台,两只手按着桌子说:“同学们,今晚我们在这里举行成立‘同学会’大会,这是我们队政治生活中的一件大事,是在我们队处在极其严峻的形势下,由树桦、张溪水同学倡议发起成立的,其目的就是为了挽救615队,挽救我们每个人的前途。在此,我代表团支部向成立大会表示热烈的祝贺。希望从今以后,大家都能紧密团结在‘同学会’周围,同心协力把井打好,摘掉落后的帽子,保住615队的建制,保住我们的尊严,早日跻身五公司的先进行列。下面,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本次活动的发起人树桦同学上台讲话。”

在热烈的掌声中,我快步走上主席台。说实话,第一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讲话,我心里挺紧张,好在台下同学们目光殷切,掌声热烈,给了我很大的鼓舞。我很快调整好情绪,大声讲道:“同学们,今天晚上我们聚集在这里,应该说有着重大的意义,也可以说是关系到咱们队生死存亡的一次会议。我们这支原先的‘钻井黄埔军校’队伍,沦落到了本公司最差的钻井队,到了要被解散的地步,实在令人痛心。我们这些人,都是建队元老。当初,老队长和指导员把这个队交给我们,对我们寄予了那么大的期望,如果这个队毁在我们手里,我们还有什么颜面去见他们?我们活得不太窝囊了吗?所以,为了挽救615队,也为了拯救我们自己,我们必须行动起来。我们征求了每一个同学的意见,决定今晚成立‘同学会’,以后我们要团结一致,共同努力,打好每一口井,不但要保住615队的建制,还要让它成为公司的一支先进队,让公司上下所有的人都看看,我们实习队留下的这些学生绝不是孬种。”

“好——”

我的讲话博得了台下同学们热烈的反响,同学们情绪高涨,每个人的眼里都闪射着兴奋的光芒,看那迫不及待的样子,恨不能立刻开赴井场去冲锋陷阵。这时马文龙几步跨上主席台,大声说:“同学们,我这个人不会说话,但我觉得‘同学会’成立得很好,它代表了我们全体同学的心声。以前开会,都是别人组织我们,这次是我们自己组织自己,所以,我很激动,我个人在这里表个态,坚决拥护‘同学会’,‘同学会’指到哪儿我就打到哪儿,就是少活十年八年,也要活得像个爷儿们,不能让别人看扁了。”

“好——”大家为马文龙的表态热烈鼓掌。

马文龙走下主席台后,潘武迈着大步走了上去。他一米九多的个头,往主席台上一站,就像一座山峰矗立在大家面前。他脸色红红地说:“当初一起来的同学能走的都走了。他们走的时候,我最怕看他们眼神,那眼神里都是同情可怜。现在我要说,我们不需要他们可怜,我们要自己打出一片天地来,后勤人也没什么了不起,不是金子,到哪儿也发不了光。我们只要敢拼,都是一条条汉子。”下面爆起的掌声打断了他的讲话。“今天成立‘同学会’,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要想做个堂堂正正的男人,就得豁出去大干一场。我在这里也表个态,坚决服从‘同学会’的领导和指挥,只要需要,要我这条命我绝没二话。”

“好——”下面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

这时,精华从人群里走到前排冲着我说:“我建议,明天咱们就把标语挂在平台栏杆上,写上‘知耻而后勇,誓打翻身仗’,以激励士气。”

“再把团旗插在天车上,抬头就能看见。”人群里有人补充道。

“明天咱们就行动,干出个样给公司看看。”

“对,明天就让井场变个样!”

……

会议室里的热闹场面,吸引来不少在宿舍休息的职工和实习生,他们不知发生了什么,都拥到后窗前争挤着往里瞅,不少人把胳膊撑在窗台上,脸和鼻子紧紧贴在玻璃上,把五官都挤变了形。

会上大家一致通过了“同学会”的行动纲领:团结起来,共同行动,努力把生产和队风搞上去,誓打翻身仗,保住615队建制,并将615队建设成为五公司的先进钻井队。会上大家一致推选我为“同学会”会长,张溪水为副会长,共同主持“同学会”的工作。并决定,在打好井的同时,把队上的图书室和乒乓球室也建起来,并定期开展活动,让驻地成为钻工的温暖之家。

“同学会”成立大会开得热烈而成功。散会后,会议室的灯光熄灭了,而很多宿舍里的灯光却像失眠人的眼一样,亮到了很晚。

半年后,“615钻井队后进转先进座谈会”在五公司会议室举行,总经理曹铁、副书记邱玉生以及机关相关科室、部分钻井队负责人参加了座谈。会上,已是615队副队长的我,代表615队做了汇报发言。我在洋洋洒洒的发言中,特别谈到了“井队文化”一词,提到了当初我们组建的“红柳文学社”,正是通过文学社活动,我们看到了自身存在的问题,以及提出了如何去解决这些问题的办法,这就是由先进的思想理念,产生并指导一个先进的行动。最后我建议公司应大力提倡井队文化,用先进的文化去带动钻井事业蓬勃健康发展。

曹经理对我的汇报和提议给予了高度评价,他当即拍板,要求宣传科把我们创办“红柳文学社”的经验和做法以专辑形式,在公司简报上予以介绍和推广,在全公司范围内营造一个良好的前线文化氛围。

乔莹她们实习期满,就要离开615钻井队了。因为我们队各方面的迅速好转,学校并未将实习生从我们队撤走。就在乔莹准备返校时,我找到她,送给她一个精致的笔记本,扉页上写着:

飞翔吧飞翔,

像白鹤一样,

不要留恋实习的故事,

你的未来在远方。

——师傅树桦

1990年6月25日

我以这样简短的诗句,回复了几天前乔莹写给我的一封情意绵绵的书信。她看完,两眼不敢相信地盯着我,嘴唇开始哆嗦起来。她赶紧下意识地咬住嘴唇,脸上的表情急剧变化着,失望、伤心,乃至愤怒。她两眼忽地罩上一层水雾,似是河水漫滩,她迅速扬起头,两眼望向天空,极力克制着泪水的外溢。终于,她平静下来,两眼微红,嗓子喑哑干涩地说了声再见,然后转身朝技校走去,再没回头看我一眼。

我目送着她的背影,直到她在我的视野中消失。

王瑞昌
《地火》 2018年第01期
《地火》2018年第01期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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