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

明万历十二年（1584年）——二十九年（1601年）

地点：

南京·临川

人物：

大江蟠拥，

那日临回合肥的黄昏，妹妹叫先去楼下饭店点菜。第一眼，竟看见了刀鱼，一尺来长，炸好了的，摆在篾制的镂空竹盘里，佐以糖醋烩烩即可。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到底没有点，太贵，吃不下嘴。这家饭店的冷藏柜里，陈列着各类江鲜，鲳鱼、鳊鱼、鸡腿鱼、江鳗、江丫等，每一条都极新鲜，考虑刺多，三个孩子无福消受，遂作罢。把菜点好的空隙，饭店后厨从外面又进来一条江鲳，刚刚打上来的，活蹦乱跳的，称一下，五斤四两，巨大椭圆的鱼鳞银光闪闪。这样的江鲳适合清蒸，连鱼鳞一起。早年吃过，鱼鳞入嘴，绵糯，细嚼之，滑口，润喉，值得一吃再吃。

雨 菡：秦淮红伶，时16—33岁，后拜汤显祖为师。

刘应秋：字士和，时37—44岁，南京国子监司业，汤显祖儿女亲家。

4.3 双边合作是武术对外教材“走出去”的重要保障语言障碍造成了多年来武术对外教材“走出去”的主要问题，而丰富武术对外教材，冲破语言障碍，则需要更多的专业人士做出努力，两国间的双边合作也是必不可少的。东西方文化的交融需要双方国家共同做出努力，在教材内容的翻译工作中，中国人更加了解武术专业内容，而国外学者则能够更好地解决语言翻译问题，如此，双边的合作是促成武术对外教材标准化提升的关键因素。与此同时，文化的交融还需要持久地，潜移默化地发展，双边合作能够促成更多的两国合作，有效促进两国文化交流在潜移默化中发展。

达 观：号紫柏，时年48岁，明代四大高僧之一。

1.3 本课题研究范围。本课题因为已经确定了绣花鞋垫的具体传承地点，并且将时间定位在近二、三年，所以对于整个土家族绣花鞋垫的概念进行了局部放大，主要考虑目前保存的绣花鞋垫，以及能够代表土家族绣花鞋垫的具体实物。

在馆藏图书流通实践中，流通部门通常关注预约频次超过2次的图书类别。表1显示，O类、P类和Q类图书应引起流通部门的注意。根据预约率与预约频次两个指标，流通部门通常认定预约率大于0.5%并且预约频次大于2次即为需要提高复本数量的图书类别。因此，本馆的流通部门有必要通知采编部门在以后的图书采购中注意增加O类和Q类图书的复本数量。这也符合《黑龙江东方学院图书馆文献采访条例》第九条规定：重点搜集本院特色专业“生物工程”“食品科学与工程”和“高分子材料与工程”以及理工类基础课“数学”“物理”和“化学”等教学和科研所需的各种类型文献。

［南京水西门码头。

谢廷谅：字友可，时34—41岁，南京国子监学子，汤显祖儿时同窗。

王世懋：字敬美，号麟洲，时48—50岁，南京太常寺少卿，汤显祖上司。

雪里红：秦淮名丑，时18——25岁，雨菡师哥。

小沙弥：栖霞寺小和尚，时年17岁。

小 厮：王世懋府中小听差。

官员若干，

谢廷谅 众所周知，翰林院是为中枢储才，高官门径，而义仍兄主动放弃“馆选”，却步翰林，自请留都闲职，可叹可佩也！

歌伶若干，

差役若干，

僧人若干。

序幕自请留都

［明万历十二年癸未（1584年）仲秋时节。

邹元标：字尔瞻，号南皋，时34—41岁，南京吏部员外郎。

［繁华熙攘的码头，声声叫卖，匆匆人流，雨菡等秦

淮歌伶卖唱于码头一隅，雪里红一旁司笛伴奏。

2.10 统计学符号 按GB 3358-82《统计学名词及符号》的有关规定书写，常用格式如下:①样本的算术平均数用英文小写(中位数用M);②标准差用英文小写s;③标准误用英文小写s;④t检验用英文小写t;⑤F检验用英文大写F;⑥卡方检验用希文小写χ2;⑦相关系数用英文小写r;⑧自由度用希文小写ν;⑨概率用英文大写P(P值前应给出具体检验值，如t值、χ2值、q值等)。以上符号均用斜体。

雨 菡 （唱【梁州序】）

汤显祖：字义仍，时35—52岁，先后任南太常寺博士、詹事府主簿、礼部祠祭司主事等。

暂别贵胄。

引无数英雄争斗。

谢廷谅 这……

石头城下，

换了多少王侯？

汹汹仆前继后，

秦淮岸边，

繁华又依旧。

画舫河房紧相凑，香风艳曲能忘忧，身后事宁知否？

［差役吆喝清道。

［王世懋、刘应秋、邹元标等官员及谢廷谅迤逦而来。

本文利用重心距离指标和重心方向变动一致性指标对不同属性重心耦合态势进行分析，其中重心距离指标代表重心耦合的静态分析，重心方向变动一致性指标代表重心耦合的动态分析。重心距离指标的计算公式为：

刘应秋 王大人亲自前来迎接下属，真乃长者之风啊。

王世懋 汤义仍乃天下俊才，当年他宁肯春帏不第，也不愿接受权倾一时的首辅张居正笼络，我一个留都的四品太常寺少卿又岂能入他法眼？我不过遵照家兄之意，略尽同僚之谊罢了。

官员甲 王大人昆仲一向礼贤下士，爱惜人才。

官员乙 我等跻身门下，幸运得很呢！

邹元标 汤义仍此来留都出任太常寺博士，王大人是其顶头上司，更何况令兄王世贞大人为当今文坛领袖，又正值在应天府尹任上，可谓昆仲双栖，虎啸龙吟，还请多多呵护汤义仍为感。

从教室出来后，我想了很多，觉得学生是因为不喜欢我才没有送栀子花给我，也正是因为不喜欢我，才会上课不听话。我突然觉得，作为一个老师，我很失败。

王世懋 邹大人也与汤义仍相识？

邹元标 万历五年，元标因上疏弹劾张居正父丧“夺情”之故，遭受八十庭杖，发配贵州，一时间亲朋故友避之不及，唯汤义仍频频书信慰籍，替我不平，宽我心怀，令元标没齿难忘！

众官员 也是个不怕死的。

王世懋 闻说汤义仍恃才傲物，不拘俗礼。刘大人与他同乡、同年，听说还是儿女亲家，想必熟知他的脾性也。

刘应秋 汤义仍历落耿介，嫉恶如仇，同道者，剖心沥胆，违和者，则老死不相往来。

众官员 倒是个狂狷之辈。

Negative refractive index and impedance are also found from the MATLAB software using CST software as shown in figure 8. These graphs showed negative values of refractive index and impedance in the given frequency range．

友人若干，

众官员 还是个戆大！

王世懋 此位是……

刘应秋 他乃汤义仍幼时同窗，今在国子监游学的生员谢廷谅，谢友可。

谢廷谅 学生见过王大人。

王世懋 免礼。愿尔等后学，应多多揣摩汤义仍八股举业，莫学他的艳丽词风、狂狷意气，导致仕途艰涩呀！

众官员 是啊！

对问卷中定序和定距题目，共13道题进行项目鉴别度检验。各题目的t检验结果均为P<0.01，表明题目的分值差异显著，具有较强鉴别力。

据统计，近几年每年来华留学生博士授予人数占当年博士授予人数总量的2%左右(见表1)，然而来华留学生博士论文缺缴率却远高于普通博士学位论文，每年留学生博士论文缺缴数量在缺缴总量中所占比例都在10%以上(见表2)。

凋亡控制基因[5]（bcl-2）属于对细胞凋亡进行控制的关键基因，其在正常的子宫内膜中主要表现为周期性变化，其增生期通常要强于分泌期，早中分泌期的表现显著减少，而分泌晚期以及月经期主要表现为消失，通过对细胞的凋亡进行有效控制，可以使细胞的寿命得以延长。通过相关研究可知，在AM中，bcl-2的表现为持续升高，且没有产生周期性变化[6]，同时，由于子宫内膜出现局部异位与卵巢所分泌的雌激素的影响，bcl-2蛋白就会持续存在，从而使内膜的异位，对细胞凋亡所具有的敏感性得以降低，并使细胞的凋亡逐渐减少，增加其增殖，这就使子宫腺肌症得以发展。

［幕后差役高呼：汤显祖汤大人弃舟登岸——

［汤显祖登上码头。

汤显祖 （唱【点绛唇】）

驾乘扁舟，

钟山踞守，

乐留都，

山水明秀，

褪身抛直钩。

［众友人迎上前。

刘应秋 义仍兄舟车劳顿，我等恭迎大安！

最后，从民间故事内部属性分类来讲，学界有广义与狭义之分。民间各地均有模糊的体裁概念。随着近年来学界提出了同时关注“文化和生活的两种学术取向”[注][日]西村真志叶：《作为日常概念的体裁——体裁概念的共同理解及其运作》，《民俗研究》2006年第2期。的范式转向。有些学者意识到，立足民众日常生活层面界定叙述体裁有助于地方性知识“深描”，具有代表性的有西村真志叶对京西燕家台日常叙事“拉家”的体裁研究。

汤显祖 士和兄，显祖何德何能，敢烦列位大人屈尊相迎！

降序最佳适应算法BFD(Best Fit Deceasing):是按照BF(Best Fit)算法进行装箱，不过该算法会先对货品按容量从大到小进行排序。

邹元标 义仍兄名蔽天壤，海内人以得见汤义仍为幸呢！

汤显祖 显祖浪得虚名，不及尔瞻兄多矣！

谢廷谅 仁兄不屑几任首辅青眼，耿介豪气、傲然风骨愈令世人仰慕！

汤显祖 友可兄谬赞，显祖汗颜！

众友人 实至名归，无需过谦。

汤显祖 惭愧！

［汤显祖这才看见矜持一旁的王世懋和围绕身边的几个官员。

汤显祖 敢问这位大人是……

刘应秋 这就是太常寺少卿王世懋大人，他可是你的顶头上司啊。

汤显祖 卑职这厢见过上峰大人。

王世懋 罢了。你的才名老夫也有耳闻，听说当年你在南京国子监游学之时，仅半部《紫箫记》就惹得文人、伶工争相传唱，令金陵一时纸贵呀！

谢廷谅 惜被指责其中有影射当时首辅张居正的笔墨，遭下令禁止了。

王世懋 呵呵呵……如今张居正已死且贬，《紫箫记》也成明日黄花矣！

雪里红 （旁听多时，忍不住插话）这倒也勿见得格！

［雪里红示意雨菡。

雨 菡 （唱《紫箫记》之【番卜算】）

屏外笼身倚，

睡觉唇红退。

轻蜂小尾扑香归，

飐得花憔悴。

汤显祖 我的《紫箫记》……

王世懋 还真有人会唱？

［众人循声望去。

汤显祖 呀！

（唱【颜子乐】）

似饮陈年醅，

如赏雪藏新蕊。

困途倦旅，

一曲撩开心扉。

王世懋 （接唱）惊回，

如闻天音飘落，

哪来的仙班娥眉？

似这等音徽貌美，

秦淮河上争得个群冠芳菲。人妙曲曼，只是这词么……

汤显祖 词便怎的？

王世懋 绮糜有余，工稳不足。

汤显祖 依大人之见又当怎样？

王世懋 如家兄所倡之“文必秦汉，诗必盛唐”也！

汤显祖 这……下属未敢领教。

王世懋 悉听尊便！

［王世懋傲慢地离去，几个马屁官员尾随而下。

雪里红 有好戏看哉！

谢廷谅 王世懋昆仲称霸文坛多年，仁兄又何必当面驳颜。

汤显祖 他们鼓吹复古，实则兴模仿之风，矫情拘泥，全无一己之真情也！

刘应秋 义仍兄，即便如你所说，那王世懋总是你的上司，日后同衙理事，还是得敷衍处且敷衍为好。

邹元标 倒也是啊。

汤显祖 （念【对儿】）

历落入官场，道殊不相谋！

雨 菡 （脱口赞叹）真丈夫也！

［收光。

第一场狂斐应天

［两年后——万历十四年丙戌（1586年）季秋时分。

［南京太常寺内。

［太常寺少卿王世懋举行公宴，众官员诗酒应和，热闹非常。

王世懋 （唱【太师引】）

庆升平公宴行酒令，

觥筹间词曲应承。

授金陵兄弟同府，

掌文坛昆仲齐名。

尚古风先贤唯敬，

追汉唐文脉是秉。

煊赫赫把大纛高擎，

似这般紫袍鸿儒复何争？

哈哈哈……

官员甲 既行酒令，就请王大人赐诗吧。

王世懋 昨日偶得《宫词》一首，只当抛砖引玉耳。

众官员 王大人不必过谦。

王世懋 （念【七言绝句】）

一派笙歌出苑墙，隔帘犹自暗闻香。

秋来殿殿添宫漏，只有昭阳不夜长。

［王世懋一诗甫成，众官员纷纷赞贺，奉迎不迭。

众官员 好诗，好诗哉！

官员甲 （唱【惜花赚】）

神功天成，

直逼贤圣今无朋。

官员乙 （接唱）古风劲，

字字珠玑巧思凝。

官员丙 （接唱）天籁鸣，

侧耳恍然入仙境，

九重若闻鸾凤声。

官员丁 （接唱）绝后径，

来者再难登此境，

众官员 （合唱）千秋彪炳。

王世懋 哈哈哈……过奖，过奖矣！哪位大人金玉其后，赐教当前？

汤显祖 （内声）我，汤显祖来也！

［衣冠不整且醉醺醺的汤显祖踉跄而至。

王世懋 （不悦地）汤博士为何姗姗来迟？

汤显祖 若问我么？

（唱【忒忒令】）

三五个酒侣诗朋，

六七杯香醪佳酩。

臧丕时事，

江山任点评。

度新曲调小伶，

绣夹舞，

花枝卧，

纵我天赋神禀。

官员甲 汤大人怕是酒喝醉了。

汤显祖 何以见得？

官员乙 疯疯癫癫，言语轻狂。

汤显祖 有道是“不痴不癫不成仙，不疯不狂难为魔”呀！

官员丙 我看你是心有魔障，尽失官体！

汤显祖 与其装模作样，莫若表里如一！

官员丁 你自视才高，又不肯言醉，何不将王大人的《宫词》和上一首，让我等信服？

汤显祖 哦，这和诗么……

官员甲 （念苏白）挨记戆特哉！

汤显祖 李白斗酒百诗，区区一首七绝何足道哉！

王世懋 汤博士诗词，专尚六朝之风，浮艳绮靡，且自异其伍，灵而欠工，险而失涩，屡见夷语，疵累既繁，怕须臾难对这古风卓然之律诗也！

汤显祖 哦，古风卓然！？

王世懋 然。尔当以汉唐诗文为圭臬，潜心修为，不为浮名所累！

汤显祖 当真？

王世懋 当真。

汤显祖 哈哈哈……下属不敢恭维矣！

（唱【嘉庆子】）

文必汉唐自扼颈，

窃笑尔拘儒先生。

胶柱遗人笑柄。

吟无病，

说莫名，

满纸，

假惺惺。

尔等笔无锋刃，墨无烟云，砚无波涛，纸无香泽，唯一味复古，刻意临摹，满纸赝文，假冒古董，下属未敢仰答也！

［汤显祖翘腿反向而坐。

王世懋 你……狂悖之徒，不可理喻！

汤显祖 听听我的新诗作吧。

王世懋 但请自便。

汤显祖 （吟己之《三十七》诗）

历落在世事，慷慨趋王术。

神州虽大局，数着亦可毕。

王世懋 哦，神州大局，尔数着可毕？

众官员 吹牛逼！

汤显祖 余帝夋殷商之后、孔宋鸿儒之亲，灵根慧命，文昌武曲，只是这……

（再吟己之《三十七》诗）

陪畿非要津，奉常稍中秩。

常恐古人先，乃与今人匹……

［汤显祖掩面而泣。

王世懋 癫狂浮躁！

众官员 喜怒无常！

官员甲 我看他是以酒遮脸，装痴卖醉！

汤显祖 哪个说我醉了？我还要唱上几句《紫箫记》中的曲儿，与王大人的公宴助兴？

王世懋 不唱也罢。

汤显祖 （自顾自地吟唱《紫箫记》之【步步娇】）

靑楼那到瑶山静，

花酲柳梦浑难醒。

脆管烦丝不奈听，

伤欢中酒年年病。

何似礼金经。

淸虚打灭轻狂性。

王世懋 好一个“清虚打灭轻狂性”！

众官员 表里不一，自欺欺人！

汤显祖 他年拙作，还请上峰与诸位大人斧正。

王世懋 听说近日汤博士要将《紫箫记》付梓刊印？

众官员 汤博士也会炒冷饭啊？

汤显祖 好友热心，出资襄助，显祖情面难却也。

王世懋 呵呵呵……汤博士不必为难了。观《紫箫记》通篇淫词丽曲，有伤风化，且你为官浮躁，素行不谨，我已下令禁止《紫箫记》的刊行了！

汤显祖 这……

（唱【川拨棹】）

仗权柄，

反掌认胡行。

矮檐下暂吞声，

处闲局懒抗争。

且闭门户浊世自清，

“紫钗”梦里遣性情。

王世懋 紫钗梦？

汤显祖 实不相瞒，属下对往年旧作也不甚满意，现已着手改写，定名为《紫钗记》，封笔之日当呈上请王大人雅正。

王世懋 你……

汤显祖 哈哈哈……

［收光。

第二场泮涣秦淮

［两年后——万历十六年戊子（1588年）初夏之夜。

［秦淮河上画舫中。

［雨菡孑然兀立画舫之中。

雨 菡 （唱【锁南枝】）

云儿淡，

星儿疏，

波光烛影映登徒。

送往又迎来，

岁月等闲度。

心高孤，

命舛误。

画舫中，

空把青春付。

［雪里红手持唱本边喊边跳上画舫。

雪里红 师妹，师妹——

雨 菡 师兄慌里慌张为了何事？

雪里红 我又觅到一折《紫钗记》！

雨 菡 快快拿来我看。

雪里红 哎呀，真真勿得了哉！汤显祖格个《紫钗记》还没有写完，文人、伶工已争相转抄传唱，这河舫之中，啥人家先会得唱，生意就老好格！

雨 菡 汤义仍的词写得情真意浓，艳丽华美，而《紫钗记》又透着一股侠气，读来口颊生香，唱着悦人醉己。

雪里红 一点也不错！

［雨菡拿着唱本轻轻吟唱起来。

雨 菡 （唱《紫钗记·折柳阳关》之【金珑璁】）

春纤余几许？

绣征衫亲付男儿。河桥外，

香车驻……

［汤显祖与邹元标、谢廷谅等刚好途径此处，驻足倾听。

邹元标 妙哉！这秦淮河上的伶工竟能把义仍兄的《紫钗记》唱得字正韵浓，清新脱俗，实实地难得！

汤显祖 哦？尔瞻兄能有此评语，那女子定然唱功了得，但不知她的扮相怎样，做功如何？

邹元标 我等何不就在画舫之中小憩，就便品曲听唱？

谢廷谅 好主意，待我上前招呼。喂——搭了跳板，我等要上船饮酒听曲。

雪里红 来哉来哉，待我搭了跳板。

［汤显祖等登船。

雪里红 小可与众位大人请安！

谢廷谅 罢了。你叫什么名字？

雪里红 我叫雪里红。

邹元标 雪里蕻？炒肉丝倒是南京一道下饭的好菜呀！

雪里红 勿对格，勿对格！我家穷得讨饭，我娘在雪地里生下我，养不起，准备扔了喂狗，我家师父刚好路过，把我抱回家养大了学艺，就给我取个艺名叫雪里红——在雪地里冻得通红格“红”，将来一定能唱红的“红”！

汤显祖 呵呵，这名字取得倒也有趣！

谢廷谅 方才唱曲的是哪位姑娘？

雪里红 是我师妹，艺名雨菡，她可是我们秦淮画舫之中的红伶啊！

谢廷谅 唤她前来。

雪里红 是。师妹，几位大人叫你，上前见过。

雨 菡 雨菡拜见汤大人与几位大人。

汤显祖 哦，姑娘认识我？

雨 菡 几年前大人到南京上任，雨菡正在水西门码头卖唱，曾目睹大人风采，后来又购得大人的诗集拜读，更是爱不释手，背诵、揣摩至今。

汤显祖 哦……想起来了。那日你还唱了我一曲《紫箫记》呢。

雨 菡 正是。

汤显祖 哎呀呀！如此也算得故人了。

雨 菡 雨菡不敢高攀！

汤显祖 一个卖唱的伶人，你也识文断字，谙通诗词？

雨 菡 小女子生在书香门第，后家道凋零，卖身入籍，做了歌伶。

邹元标 看她举止娴静，谈吐优雅，一看便是个良家女子！

雪里红 我家师妹原本是个大家闺秀哇！

雨 菡 身在泥淖，岂敢妄言出身。

汤显祖 你虽身为歌伶，却心仪诗赋，实属难得。方才在岸上听你唱我的《紫钗记》，字正腔圆，情真意切，敢烦姑娘再为我等唱上一曲如何？

雨 菡 能当面为汤大人学唱大作，乃雨菡之幸也！

谢廷谅 摆上好茶、好酒，我等边饮边听。

雪里红 众位大人请坐，小的这就安排。

［众人落座，雪里红端上茶饮、酒菜。

汤显祖 雨菡姑娘，请将拙作唱上一曲吧。

雨 菡 如此雨菡现丑了！

（唱《紫钗记·折柳阳关》北【寄生草】）

怕奏阳关曲，

生寒渭水都。

是江干桃叶凌波渡，

汀洲草碧黏云渍，

这河桥柳色迎风诉。

［雨菡唱到妙处，汤显祖起身与雨菡同唱。

汤显祖 （念剧中夹白）这柳呵！

二 人 （合唱）纤腰倩作绾人丝，

可笑他自家飞絮浑难住。

［二人的合唱把情绪推向高潮。

邹元标 好！词美唱佳！

谢廷谅 珠联璧合！

众 人 哈哈哈……

［雨菡之皎洁容貌、婉转歌喉，婀娜身段，特别是对人物和词意的理解与表达，使汤显祖惊叹不已。

汤显祖 呀！

（唱【解三酲】）

运歌喉莺啼幽谷，

展柔肢燕舞雨初。

叹良家丽姝遭天妒，

冰清质在泥涂。

声声哽咽情困楚，

字字幽怨泪模糊。

伤情处，

曲中戏外，

两下恍惚。

［汤显祖出神凝思。

［雨菡亲自斟酒端杯上前。

雨 菡 汤大人，雨菡唱得鄙俗，还请大人见谅、指正。

［汤显祖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汤显祖 姑娘悟性高，唱得好！能发我精微、明我气韵者舍你其谁？

雨 菡 汤大人过奖了，若能表达大人词义于万一便是雨菡之奢望也。

汤显祖 再加上你身为伶工的唱法技巧，幼功身段，真是美轮美奂，出神入化，使拙作百尺竿头、锦上添花。来来来，我回敬姑娘一杯！

雨 菡 雨菡怎敢领受！

汤显祖 你当得的！

雪里红 师妹，汤大人说当得就当得。

邹元标 雨菡姑娘，汤大人真心惜才，你就不必过谦了！

雨 菡 如此雨菡斗胆了！

［雨菡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汤显祖 众位大人，今夜在这秦淮河上幸遇雨菡姑娘，可谓是酒逢知己，曲遇知音，人生幸事莫过如此，当一醉方休！

邹元标 对，一醉方休！来，干了！

众 人 请……干！

［众人连饮数杯，皆微醺。雨菡上前劝阻。

雨 菡 众位大人酒已够了，还是以茶代酒吧。

汤显祖 区区几杯岂能尽兴？换大杯方好！

雨 菡 还请大人爱惜贵体，以发奋仕途，经纬天下为重！

汤显祖 经纬天下？哈哈哈……

（唱【前腔换头】）

四年改任詹事府，

未升反降困仕途。

阖衙孑孑唯主簿，

人一个鬼影无。

（夹白）如今我这从七品的官儿越发的清闲了！

（接唱）且当和尚撞钟鼓，

南署终究非北都。

自寻个，

昼吟新曲。

夜诵古书。

邹元标 如此倒也逍遥自在！

谢廷谅 填词作曲，亦能扬名传世！

雪里红 如今这南京城无人勿晓得汤大人哉，格名气吗，用现在的话讲就是——窜红爆表唻！

雨 菡 以雨菡愚见，读书人十载寒窗，一朝龙门，仍当以天下为怀，社稷为重的才是。填词听曲，偶尔为之，岂可终日沉湎其间。

汤显祖 这……

（唱【东瓯令】）

小女子，

胜丈夫，

一语道破心中苦。

惶惶五次春帏赴，

但为趋王术。

父母倚门望如初，

思之汗如雨……

［汤显祖言辞哽咽，掩面而泣。

雨 菡 大人不可忧郁伤身，天生大才，必有用时！

汤显祖 这用时么……

［一小厮来到画舫近处岸边。

小 厮 喂——雨菡姑娘在船上吗？

雪里红 啥人有啥个事体？

小 厮 王世懋大人点你家雨菡姑娘今晚到我们府上唱曲。

雪里红 晓得哉。

小 厮 早点来呀。

［小厮转身下。

雪里红 哦哟，大官传唤哉，格哪恁办呢？

邹元标 来人何事？

雪里红 嗯……王世懋大人，叫雨菡去他府上唱堂会去。

汤显祖 王世懋？

雪里红 对，就是你原来格顶头上司哇。

谢廷谅 这个老夫子竟有如此嗜好？

雪里红 嗯他……

雨 菡 ……他倒是时常呼唤。

汤显祖 你，你甘心趋奉，殷勤如常？

雨 菡 ……身在江湖，岂能由己。

汤显祖 你……

邹元标 义仍兄何必如此介意，岂止江湖，你我身处庙堂，又当怎样？

谢廷谅 唉！读书人寒窗苦读，考场煎熬，侥幸鱼跃龙门，又岂知宦海浑浊，鱼龙混杂，大志难伸也！

汤显祖 嘢！这世界虽大，竟无有一方净土！

邹元标 倒不如早早归去，词曲为伴，耕读传家。

汤显祖 诚如尔瞻兄之言，倒也眼不见为净也。

雨 菡 大人有经天纬地之才，万不可视一时之得失，自暴自弃呀！

汤显祖 唉！

（念【对儿】）

但能稍偿父母愿，早入山水烟霞间。

［远远传来山寺钟声——

［光渐收。

第三场问禅雨花

［两年半后——万历十八年庚寅（1590年）腊月初。

［雨花台高座寺禅堂。

［雪后初晴，白雪覆盖着黄墙碧瓦，钟声回荡在古寺寒空。

［达观手持经书，结跏趺坐于蒲团之上。

达 观 （唱【诵子】）

浮生如梦去日多，

年来齿往空蹉跎。

有缘度得痴情客，

皈依三宝拜佛陀。

南无佛，

南无释迦牟尼佛！

邹元标 （内声）义仍兄，随我来。

［邹元标引汤显祖进山门。

汤显祖 （唱【浪淘沙】）

仕途多嵯峨，

宦海任逐波，

身疲心倦困网罗。

去留进退何处也，

回头问佛。

［邹元标引汤显祖趋步进入禅堂。

邹元标 义仍兄，这就是刚刚云游到此的一代禅宗大师——达观禅师。

汤显祖 禅师在上，弟子汤显祖拜谒来迟。

达 观 （未及还礼，即朗声背诵汤显祖旧时诗作）

“搔首向东林，遗簪跃复沉。

虽为头上物，终为水云心。”

汤显祖 （诧异地）此诗乃弟子二十年前之旧作，禅师何处得之？

达 观 心仪神遇，相交已久。汤施主，久违矣！

［达观起身还礼。三人相让而坐。

汤显祖 久闻禅师大名，仰慕已深，得知禅师弘法金陵，本该早来拜谒，只是弟子身染疾患，迁延七日方得佛前受教，惶恐之至也！

邹元标 汤义仍问禅向佛心切，今日也是抱病而来。

达 观 贫僧此次游方金陵，正是为了了却心愿，与汤施主结缘而来。

汤显祖 结缘？方才禅师所背之诗，乃弟子二十年前乡试中举归途之中，路经南昌西山云峰寺，玉簪不慎落入莲池，遂于寺壁题诗以记，禅师何以如此熟稔？

达 观 若问前缘，且听贫僧慢慢道来。

（唱【渔灯儿】）

廿年前游山寺参禅赏荷，

见题壁结佛缘只在刹那，

嗜欲浅天机深慧命高格，

接引你早成正果，

修得个一苇达摩。

汤施主方未入世便有看破尘世之禅意诗作，其赋性精奇、慧根灵性使贫僧肃然，遂视为相知，引为同道，默记题诗，静待机缘，今日相见，足慰平生矣！

汤显祖 这……

（唱【锦渔灯】）

他那里一心心把甘露撒播，

我这厢忐忑忑又费琢磨。

他那里慈航引我渡恒河，

我这厢怎生的六根难净脱。

［汤显祖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达 观 汤施主为何暗自沉吟。

汤显祖 禅师面前不打妄语：吾自幼秉承祖训，文以立身，进而用世。然科场蹭蹬，仕途蹉跎，不惑既过，身居下僚，进身无门，退又不甘。自请南署闲职，实是返退为进，以待明时也！

邹元标 辅臣一手遮天，上聪蒙蔽已久，你我忠耿之臣恐再难有升迁、重用之日矣！

达 观 即便升迁、重用又当怎样？如张居正者，生前权倾朝野、显赫盖世，死后则虢爵没产、家破人亡！

汤显祖 张居正把持朝政，任人唯亲，自毁家身，当作别论。然读书人十载苦读，一朝登榜，不正为济世报国，凌烟标名者？

达 观 读书人处世，当以修身立命为要，进则奉君济民，退则著书立说，进退自如，显隐皆安。若汤施主者，《紫钗记》封笔之日，不亦施主圆梦之慰欤？

汤显祖 写戏度曲乃为闲情所托，墨余小技，实非终身之志也！

达 观 欲托终身，唯有入我门来。

汤显祖 哦，遁入空门？

达 观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汤显祖 哦！这回头么……

刘应秋 （内声）义仍兄，义仍兄——

［刘应秋急切、兴奋地跑上。

刘应秋 我到处找你，谁知你在此悠游。

汤显祖 士和兄，这就是云游到此的当代高僧，达观禅师。

刘应秋 禅师在上，刘应秋冒昧了！（上前施礼）

达 观 刘施主少礼，请便。

汤显祖 士和兄，急匆匆到此为了何事？

刘应秋 圣上传旨，将义仍兄升迁为南京礼部祠祭司主事了！

汤显祖 此话当真？

刘应秋 岂可儿戏？

汤显祖 臣谢主隆恩！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汤显祖诚惶诚恐地匍匐在地，叩首谢恩。

邹元标 啊呀呀！由一个从七品的詹事府主簿，推升为正六品的官儿，一级半的前程！

刘应秋 恭喜义仍兄，贺喜义仍兄！

汤显祖 士和兄，明日一早，你即陪同我去往孝陵祭拜太祖高皇帝，以表臣下感恩戴德之心也！

邹元标 呵呵！区区官六品，笼络心一颗！

汤显祖 尔瞻兄此话差矣。万岁圣明天纵，虽常惑于小人之言者，皆因近臣豢用谗竖，谎言欺君所致。

刘应秋 如今义仍兄如望升迁，正是万岁圣裁，朝中尚有良臣也。

汤显祖 正是正是！

达 观 哈哈哈……汤施主入世之情根太深，惜哉憾哉！

汤显祖 弟子虽心向佛老，而入世之情未了，父母之望未酬，暂难忘情绝念，面壁参禅也。

达 观 情生即痴，痴则近死，近死而不觉，心几顽矣。

汤显祖 ……弟子不揣冒昧，有一言辩之。

达 观 请汤施主赐教当面！

汤显祖 禅师佛学广奥，处世旷达，令弟子钦佩！然以佛法救世之宏愿，为免除“矿税”四方奔走之苦心，亦非凡尘之情乎？

（唱【锦上花】）

去凡心灭情魔，

怀忧患难圆说，

红尘不舍又如何？

道无情恰情多，

果真的脱娑婆，

月中无树影无波，

烦恼何处惹？

刘应秋 义仍兄处世率真，语无遮拦，万望禅师海涵！

达 观 哈哈哈……汤施主耿介豪放，此也正是贫僧敬重之处也。

汤显祖 感佩禅师之胸襟无量，菩萨胸怀！

达 观 方才汤施主言及之“矿税”，乃朝廷采挖银矿而强加百姓之重负，且宦官胡为，勒索成风，有识之士皆言此为弊政之渊薮。我佛慈悲，普度众生，贫僧四方奔走，以望早日罢除。曾叹而誓曰：此矿税不止，则我救世一大负也！

邹元标 据我所闻，禅师之举已有碍权贵之私利，当谨防祸事加身者。

达 观 吾断发时已如断头，生死不惧，何患凶险？！

汤显祖 呵呵，正如禅师乎！

（唱【锦中拍】）

不了情大悲广泽，

为“矿税”把命泼，

如禅师慧心般若。

又何堪不才似我？

白香山外放开河，

苏东坡遭贬浚泊，

此二贤余之楷模。

入世出家，

何时两妥？

宦海回云山卧。

达 观 汤施主执迷宦海，欲渡彼岸，尚待来日矣！

汤显祖 弟子冥顽不灵，枉费禅师一片苦心。告辞。达观恕不远送。

［汤显祖等三人拜别下。

达 观 可叹汤义仍呵！

（唱【诵子】）

进必狷介致祸，

退又宿愿绊索。

待来日春冰融破，

堪忍梦醒觉摩诃。

南无佛，

南无释迦牟尼佛。

（念【对儿】）

横舟待渡盼孤客，雪里埋心望汝归！

［收光。

第四场上疏石城

［四个月多后——万历十九年辛卯（1591年）闰三月二十五。

［南礼部祠祭司衙门二堂，一灯如豆。

［汤显祖焦虑地来回踱步，忍不住地咳嗽着。

汤显祖 愁煞人也！

（唱【念奴娇序】）

灾星频现，

叹赤地遍野，

旱涝肆虐神州。

官卑言轻，

纵有术报国之心难酬。

愁闷，

郁结成疾，

旧病新症，

辗转床榻时日久。

唯愿使，

社稷安泰，

黎庶无忧。

［刘应秋与邹元标上。敲门。

刘应秋 义仍兄在衙内么？

［汤显祖开门。

刘应秋 义仍兄，你病体未愈，怎么又来衙署？

汤显祖 已无大碍。二位仁兄此时到来为了何事？

邹元标 这……

刘应秋 还是坐下讲话吧。

汤显祖 请坐。

［三人落座。

汤显祖 你二人联袂而来，定有要事，但请直言。

邹元标 这……士和兄，你我就实话实说了吧！

刘应秋 也罢。数年灾害未断，去岁边患又起，上月初，代州陨星坠，东南彗星掠，天象不详，上苍示儆。万岁就该反躬自省，斋戒郊祀以求天神宽宥的才是，不想……

汤显祖 不想怎样？

邹元标 今日午后在衙中接到朝廷邸报，竟然将此灾星天象归罪于朝中言官不思尽忠，专事欺蔽所致，下了一道圣旨，各罚俸一年！

汤显祖 这？！

刘应秋 （唱【秋夜月】）

多事秋，

天灾数年久。

首辅无为当引咎，

万岁有责不自究，

圣旨没来由，

言官停俸酬。

汤显祖 岂有此理！

（唱【金莲子】）

慢说天灾忧，

历历人祸使人愁。

放粮库，

贪官挤破头。

赈灾变肥缺，

百姓鬼全瘦！

刘应秋 这些官场败类，朝廷蛀虫！

邹元标 非但如此！

（唱【前腔换头】）

科场丑闻传未休，

边关又听报急奏。

蒙圣聪，

谗潛由来久。

直言遭贬谪，

忠臣三缄口。

如今天下灾荒，边关失利，万岁多年不上朝临政，辅臣弄权欺蔽已久，真个是“民心如实炮，国势如溃瓜”！

汤显祖 此乃辅臣弄权移柄，群小谄媚趋迎所致，吾等自诩磊落名士，当此时而无所作为，岂非素餐尸位欤？

刘应秋 我等陪都闲官，又能怎样？

汤显祖 ……我要上疏进京，直陈时弊，痛责首辅申时行欺瞒圣上，放任群小，诸道科臣趋迎媚上，攀附巴结。万岁也要远小人近君子，择善从流，临朝听政，不使神权旁落也！

邹元标 哎呀义仍兄啊！想这上疏犯颜非同儿戏，当年元标就因上疏罹祸，还请三思！

刘应秋 你我既被朝廷委以留都闲职，早已列于另册，又何必自寻烦恼、自讨无趣，倒不如以你目下之兴致，凭典籍诗书修心、借写戏度曲娱情，落得个悠闲自在。

汤显祖 大丈夫立世，当经纬乾坤，调和鼎鼐，诗词曲赋乃文人附庸风雅之举，虽声名远播，至可流芳后世，但为贤者所不屑也！

邹元标 如今纲纪败坏、积重难返，你我独木难支，孤掌难鸣，莫若洁身自好，独善其身，抑或修禅问道，归隐山林者。

刘应秋 一朝龙颜怒，四体不周全，义仍兄当以身家性命为念，万不可意气用事啊！

汤显祖 （吟【五言绝句】）

拟作三生度，何惧万死苏；

低头争末路，剖心赴穷途。

刘应秋 恕我直言，平日看义仍兄寄情词曲、忘情山川，甚而玩世不恭，泮涣恣肆，并未见如此慷慨大义呀？

汤显祖 士和兄此话大谬也！正因为余情根太深，终不能超脱人世。依显祖愚见，为臣子者，熟读圣贤之书，当倾情于社稷安危，动情于黎民疾苦！我要效仿孔圣，为推行仁义之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其“卫国受困”、“陈蔡绝粮”，虽终生不遂其志，仍矢志不渝，无怨无悔。纵然此次上疏或因忤逆赴死，身首异处，也绝不以犬儒苟活！

刘应秋 义仍兄，《紫钗记》封笔在即，你还是聚神敛意，潜心戏文最为安妥！

［汤显祖三把两把撕碎书稿。

汤显祖 蹈仁而死，不怍其言！吾意已决，你二人毋需多言！

［刘应秋、邹元标无奈地对视，惴惴而退。

［汤显祖饱含激情，挥动如椽大笔，书写千古文章！

汤显祖 （唱【小桃红】）

宦海沉浮心已疲，

终难真情抑也。

幼读圣贤，

治国安邦为所期。

失意沦陪畿，

怎忍见纲纪堕，

权臣欺，

谗竖趋，

黎民痹也。

抒胸臆直言心不欺，

尽节义岂顾得，

三寸气七尺躯。

［夜风猛地吹开窗子，闪电勾勒出了汤显祖兀立的身影。

［收光。

第五场枉顾栖霞

［一个月后——万历十九年辛卯（1591年）四月二十六。

［栖霞寺及途中。

［雷声隐隐，大雨将临。雨菡急慌慌地寻找于路上。

雨 菡 （唱【风入松】）

风波陡起阴云翻，

上疏触犯天颜。

王府堂会闻事变，

汤大人灾祸难免。

急忙里信来传，

人不见夜未还。

［雪里红急急赶上。

雪里红 师妹。

雨 菡 师兄，可曾打听到汤大人的消息？

雪里红 我找遍了秦淮河两岸的茶坊、酒肆，都说没见过汤大人。

雨 菡 他这是会去哪里呢？

雪里红 达观禅师近日在栖霞寺设坛讲经，啊会的……

雨 菡 对呀，我怎么未曾想到呢！如此你速去刘、邹几位大人家送信，请他们也帮忙打听，我这就去栖霞寺寻找。

雪里红 天将下雨，路途又远，还是我去栖霞寺吧。

雨 菡 几大人的家你比我熟，还是我去吧。

雪里红 如此你我分头行事！

雨 菡 （唱【急三枪】）

急急走，

速速趱，

分头寻，

江湖道，

义字先！

雪里红 （接唱）忠与奸，

民心判，

口碑传，

递急讯，

早周旋。

［雨菡与雪里红分头下。

［汤显祖恍惚衰弱地骑蹇驴上。

汤显祖 （唱【一江风】）

申斥传，

龙颜变，

皆因上疏谏。

捅破天，

钢脊铁肩，

敢将七尺献。

苦心谁恋怜？

苦心谁恋怜？

问禅栖霞山，

诉我心中倦。

［汤显祖下了蹇驴，叩响山门。

［小沙弥应声上。

小沙弥 啥人叩门？（开门）

汤显祖 请问小师傅，达观禅师可在寺内？

小沙弥 你啊是汤显祖，汤大人？

汤显祖 正是正是，小师傅如何认识于我？

小沙弥 达观禅师讲的，有一位汤大人会来寻他。

汤显祖 烦劳小师傅与我通禀一声，就说汤显祖拜访。

小沙弥 哎呀，侬来得勿巧格，达观禅师今天一早离寺而去哉。

汤显祖 可知他去往何处？

小沙弥 他说道，三山五岳，四海为家。

汤显祖 哦！他离去了……

小沙弥 哎，你也不要急，达观禅师知你必来，临行之时，与你留下一封书信在此。

［小沙弥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交与汤显祖后掩门而下。

［汤显祖拆开书信观看。

汤显祖 （念达观留诗）

世上沉浮何足论，寺外但听一钟声；

归时重走来时路，扰人毕竟是多情。

（唱【山坡羊】）

真个是多情迷返？

真个是心痴梦绻？

我这里沥胆剖肝，

到头来多情总被无情赚！

蓦抬头，

棘途当知还。

青史标名几人见？

乞得骸骨向林泉。

归田，

绕膝侍椿萱。

临川，

暮日照残年。

［风雨大作，道路泥泞，汤显祖摔下驴背。

汤显祖 哎呀！

（唱【上小楼】）

一霎时天色骤变，

雨泼风卷。

泥泞路滑，

驴乏腿蹇，

再难向前。

腹中饥，

身打颤，

神智幻散，

倒尘埃气息奄奄。

［雨菡冒雨赶至，解下斗篷给汤显祖披上。

雨 菡 汤大人保重了！

汤显祖 雨菡，你怎么来了？

雨 菡 大人！

（唱【煞尾】）

闻知你被责冤，

担心你夜未还。

是非曲直天明鉴，

且珍重山高水远。

汤显祖 （念【四言诗】）

补天梦破，慈海航迷。

“紫钗”已断，残生何栖？

刘应秋 （内声）义仍兄，“紫钗”未断也！

［刘应秋手捧重新粘贴好的《紫钗记》书稿急上。

刘应秋 义仍兄，《紫钗记》在此！

［汤显祖一把抢过《紫钗记》，紧紧地抱在怀里。

［收光。

［画外音：“圣旨下：南礼部主事汤显祖，以南部为散局，不遂已志，敢假借国事攻击元辅，本当重究，姑从轻处了，着贬广东徐闻为典史。钦此！”

第六场惜别金陵

［一个月后——万历十九年辛卯（1591年）五月底。

［南京水西门码头，冷清萧条，没有了往日繁华。

［几个例行公事的官员和汤显祖二三好友在码头等候着。

官员甲 （唱【六幺令】）

为官莫狷狂，

官员乙 （接唱）真话只能肚子里藏。

官员丙 （接唱）皇帝老子敢顶撞，

官员丁 （接唱）嘴过瘾，身遭殃！

官员甲 （接唱）出群羊儿先喂狼，

众官员 （合唱）出群羊儿先喂狼！

谢廷谅 哼！一派胡言！

（唱【普贤歌】）

冠带岂是装模样，

堪笑官场太荒唐。

邹元标 （接唱）武将死沙场，

文官谏奏戕，

报国何惧颈血淌！

众官员 你们……

众好友 你们……

［双方僵持对峙。

［刘应秋陪同汤显祖来到码头。

汤显祖 显祖乃戴罪之人，怎敢劳动众位大人相送！

官员甲 迎来送往，例行公务，你也不要客气。

官员乙 你遭贬离任，空出位子把我坐，我也该来谢谢你。

汤显祖 哦，倒还辛苦你了。

官员乙 承让承让！

谢廷谅 义仍兄今日一走，金陵城内又缺了一位趣人。

邹元标 官场之中又少了一位狂士。

刘应秋 还望义仍兄能稍敛傲骨，中和为人，早日换来朝廷赦免，你我兄弟还有相聚之日！

汤显祖 众位大人！

（唱【庆东原】）

倾情儿上疏奏，

一心儿振朝纲，

无奈何天聪不畅。

留也惆怅，

去也彷徨，

从此心寄何方？

海角天涯，

醉里梦乡。

邹元标 义仍兄万不可过于消沉，想当初元标也曾谪贬云贵蛮荒之地，如今不也招回启用了吗？

官员甲 俗话讲“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吗。

官员乙 撞上狗屎运，咸鱼也会翻身的。

刘应秋 此去地角海隅，民风刁蛮，瘴疠侵人，前途凶险哪！

汤显祖 哈哈哈……

（唱【前腔】）

纵情儿立官场，

任性儿写文章，

谪贬狭隅心坦荡。

民也蛮戆，

地也荒凉，

虫蛇又有何妨？

留都非净壤，

衙门多疠瘴。

官员甲 你……

官员乙 老毛病还是未改！

［几个官员拂袖而去。

汤显祖 众位大人各自珍重，显祖就此别过。

［汤显祖转身欲走。

雨 菡 （内声）大人慢走，雨菡来也——

［雨菡急急跑上，雪里红跟上。

汤显祖 雨菡姑娘，你……你不该来呀！

雨 菡 别的大人能来送别，雨菡就不能来送？

汤显祖 你在江湖卖艺，尚要靠达官贵人捧抬，如今显祖为戴罪之身，旁人避之不及，正有墙倒众推之势，你又何必因我去得罪权要显贵！

雨 菡 不，雨菡敬佩大人的才气、人品，而在曲词上的造诣与才情更令雨菡膺服，在我心中早将大人视作师尊、长辈，大人若不嫌我是个女伶，雨菡愿拜在大人门下，学艺做人，天涯海角，不离左右，侍奉大人终生！

汤显祖 显祖不能再殃及无辜！

雨 菡 大人！

（唱【折桂令】）

敬大人才情万丈，

至性至真，

道德文章。

感人祸天灾，

上疏进表，

施药膏肓。

虽遭贬磊落坦荡，

纵海隅龙潜汪洋。

唯愿拜入门墙，

埋头词曲宫商。

何论得失，

岂顾短长。

汤显祖 哦！这埋头词曲宫商？

刘应秋 雨菡姑娘所言极是！你我读书之人，仕途不显，亦可文章立世。似你精通词曲，属情戏文，以此为寄，也是一方天地也！

雪里红 说不定将来流芳百世格，就是你汤显祖汤达人哉！

雨 菡 雨菡愿跟随大人身旁，斟酌关目，调理宫商，助大人成就不世之功！

谢廷谅 义仍兄，雨菡姑娘言辞中肯，有情有义，你就收她为徒吧。雪里红汤大人，我师妹情真意切，你就收下她吧！

刘应秋 义仍兄词曲冠世，雨菡姑娘伶中翘楚，你二人若结为师徒，倒是曲坛一段佳话也！

邹元标 妙哉善哉！

众友人 我等乐见其成！

汤显祖 不可，不可也！

（唱【清江引】）

戴罪人前途难掌，

累你身飘荡。

女伶易是非，

江湖多风浪，

岂能陷你罹灾恙！

雨 菡 雨菡心意已决，今断发明志，以表赤诚，大人再若不肯，当长跪不起，以待师尊应承！

［雨菡用剪刀割断长发，轰然跪地。

汤显祖 雨菡，你……你起来，为师答应你！

雨 菡 谢师父！

［汤显祖扶起雨菡，挥泪登舟。

［收光。

尾声梦回南京

［十年后——万历二十九年辛丑（1601年）八月十四（汤显祖五十二岁生日）。

［江西临川玉茗堂。

［汤显祖与众宾朋悠然杂坐，萧闲咏歌，俯仰自得。

汤显祖 （唱【步步娇】）

玉茗无香自高远，

以笔代刀剑，

纵横律吕间。

“牡丹”还魂，

“四梦”成卷。

胸中块垒捐，

还我三生愿。

友人甲 义仍兄三年前毅然投劾挂冠归里，建玉茗堂，心精力一，成就“四梦”，乃文坛幸事也！

友人乙 这才是：

（念诗）文章论定前贤退，簪笏名除大雅留。

友人丙 （念诗）千古得失有公论，“四梦”一觉到千秋！

友人丁 看，雨菡姑娘扮演的杜丽娘来也。

［雨菡彩扮《牡丹亭》中的杜丽娘上。

雨 菡 （念《牡丹亭·惊梦》白口）春呵，得和你两留连，春去何消遣？咳！恁般天气，好困人也。

（唱《牡丹亭·惊梦》【山坡羊］】）

没乱里春情难遣，

蓦地里怀人幽怨。

…………

想幽梦谁边？

和春光暗流转。

迁延，

这衷怀那处言？

淹煎，

泼残生，

除问天。

［词语双关，汤显祖感而起身配演柳梦梅。

汤显祖 （接念《牡丹亭》中白口）啊，姐姐，小生哪一处不寻访姐姐来，却在这里！姐姐，恰好在花园内折取垂柳半枝，你既淹通书史，可作诗以赏此柳枝乎？

（唱《牡丹亭·惊梦》【山桃红】）

则为你如花美眷，

似水流年。

是答儿闲寻遍，

在幽闺自怜……

［雨菡等人隐去。汤显祖似醉非醉，似梦非梦，如真似幻，梦回南京——

汤显祖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唱【绵搭絮】）

心驱梦荐，

总把魂儿牵。

再踏留都，

把明山秀水细细辨。

三游八驻半生缘，

故人新鬼，

笑释前嫌。

检点当年，

有失狂狷，

铩羽离应天。

（唱【尾声】）

人生孰可无梦，

皓首方悟得与捐。

（夹白：余一介书生呵！）

把一腔情愿注诗篇。

［人物定格成雕塑。

［幕后伴唱：

补天梦破日，临川梦成时。

留都无奈处，千古论得失。

［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