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引言

北洋军阀时期，地方督军势力往往过于强大，给省长造成很大的压力，省长多成为督军的傀儡，因此二者的矛盾不可避免。民国初年深受军阀统治的安徽，在这方面具有代表性。控制安徽七年之久的倪嗣冲与安徽历任省长多有矛盾，其中吕、倪矛盾最为典型。吕调元作为皖系中人，是“安福国会”的参议院议员，于1919年1月被段祺瑞任命为安徽省省长。本文就吕、倪之间的矛盾缘起、发展过程及最终结果作一论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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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吕调元任省长前吕、倪矛盾的表现

吕调元任省长前，安徽省曾由韩紫石、李兆珍、黄家杰、龚心湛相继掌政。这其中，韩紫石是“为人恳笃，辩事精详，实为旧官僚不可多得之选”[1]，最后因撤换一县知事，为倪嗣冲所不容而离职；李兆珍、黄家杰由倪嗣冲所扶持，因此二人做省长后，虽无实权，但都得以保全省长之位；龚心湛原属倪之旧部，曾做过财政厅长，掌管皖之后“查追公款之风厉”[2]，严查各县违法知事，但因倪嗣冲阻止，未能撤办，如“怀远祝知事被控，龚即欲撤任。忽得倪督来电，谓祝知事办匪得力，竟不能撤。”[3]龚心湛的所作所为引起倪嗣冲不满，以至于他任省长月余就离职去京，做了北洋政府的财政部长。

“哥，爸是破坏衢州机场死的。鬼子不是要打衢州了吗，刚修好的机场，政府又四处找人要破坏掉，可是全城老小一个月前都疏散出城了，咱家因为开着豆腐坊，爸放不下生意，加上国军上万人挤在衢州城里，军需官动员爸暂时不出城，好给国军做豆腐。后来，破坏机场缺人，国军就满城搜人，只要是个男人都必须自带干粮到机场掘跑道。咱家特殊，军需官特许批准，十几个伙计才抽了两个丁，其中一个就有爸。去机场才挖了两天跑道，爸就被一辆军车撞倒，开始还能动弹，回到家隔天就咽气了。

对于龚离职后空缺下来的省长一位，倪嗣冲有着自己的打算，他在1919年1月10日就这一问题向北京政府发电报，希望北京能慎选安徽省长，说“所遗皖省长一缺，我大总统、总理知人善任，用舍自有权衡，嗣冲之愚，曷越俎上干”[4]，希望“对省长一缺，或由自兼，或由其保荐。”[5]然而，北京政府却置倪的建议于不顾，一一否决了倪推荐的李维源、刘道章、王郅龙等人选，任命吕调元为安徽省长。这让倪极为尴尬，但“倪氏虽满肚皮不愿意，而彼时中央威权，似当不若此时凌替，亦只得捺着鼻，敢怒而不敢言矣。”[5]吕调元得知后“诚恐屈于武力未能有所主张”[6]，曾向徐世昌大总统推辞任命，但中央坚持，最终还是走马上任。然而，倪嗣冲虽没有反对中央的任命，但内心却极为排斥，这使得上任之后的吕调元不可避免地与倪嗣冲产生隔阂。

吕调元接受任命后，即准备赴皖事宜，而倪嗣冲将于农历正月十三寿辰。为了以示敬重，吕调元正月十日离京，第二天抵达蚌埠，并于十三日出席倪的寿宴。期间，吕调元与倪嗣冲面商执掌皖后的事宜，欲与倪划分职权，大力整治安徽。据《申报》报道“新省长吕调元前在蚌埠会与倪丹忱氏面商，划分权限及用人行政方法。故吕氏下车后首将署内重新改组，分设总务、内务、教育、实业四科，各科职员大加淘汰。闻不久将有大批知事撤换，凡隶某系者皆大为恐慌。”[7]吕调元一来就想励精图治，但却使倪系势力产生恐慌，这不免引起倪的猜忌。

三、吕调元任省长后吕、倪矛盾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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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此之外，吕调元还积极发展金融事业以缓解困境。他在皖实行鼓铸铜元以易获利，筹设安庆道区农工银行，开办造币厂等。更为重要的是，吕调元成功取消了盐斤加价案和警备加赋案。早在吕调元任省长前，盐斤加价、警备加赋、一五加征三大案就闹得沸沸扬扬。皖各界士绅、群众强烈反对，纷纷发表电报以示抗议。当时皖经济十分困难，人民生活艰辛，政府财政紧张。旅京津皖人称“皖省自改革以来，烽烟遍地，水旱连年，饥馑厉臻，疮痍满目，兹休养生息，尚虞补苜为鸡，何异于南北息争举国来苏之会。而吾皖剥削小民之政令，尤复屡见叠出，至再至三。”[14]吕调元旅留京津，对于盐斤加价等三案异常激愤，遂与周玉山、徐世英等皖人通电反对。等到吕调元做省长后，皖各界贫民纷纷向其呼吁，希望吕能力主撤销三案，为民舒困。贫民代表们指出“惟一五加案，经各省反对，旋即取消。江苏于已加收之处，完纳丁漕内扣环，何以安徽仍旧加征，已不可解。而且定于三年，尤属可异。”[15]而“警备之设虽奉通令，然各省亦仅就地方情形，择要办理。而吾省迄今尚未举办，其无要办警务之必要，已可概见。公，皖人，全皖情势尚未周悉。然以公乡里太湖论之，果有何处需此警备耶？况吾皖大患，不再兵少而在兵多。如全省略无兵祸，即可保其绝无匪祸，亦可以警备制之。”[15]另外盐斤“今一旦加价，不惟贫民有淡事之虞，且官私价格悬殊，尤必至贩私充斥，枭匪既遍，株不胜株恐苛政所得，不足供缉私剿匪之用，更于实业何干，况盐税关系赔款外见稽核甚详倘因价增销滞，税收锐减，是以重累吾民之果腹贻外人籍口之资，事之失计，宁有甚于此者耶？”[16]所以代表们希望“公果以取消此三案而去位，不但皖人怀之爱之。天下之人亦无不直公之所为”[17]。吕调元没有辜负皖人民的期望。在省政府与各界群众的共同努力下，北京中央政府取消了盐斤加价和警备附税。虽然一五加征案未能取消，但规定了明确的起止时间。然而，倪嗣冲的想法却与吕调元严重冲突，尤其在盐斤加价案方面。原因在于倪嗣冲欲“吾所谓以有限之苦痛易无限之幸福者，即以盐斤加价，创办吾皖之因利银行是也。”[18]对此，皖乡绅们群起哗然，相率通电反对，认为倪“假办实业之名作盐斤加价之举。”[19]吕调元也坚决通电反对，并最终使倪之决议被中央否决，但“倪氏贪心不死，旧事重提。本年九、十月间，复指使无卿之省议员再提此案”[19]，并声张可由省政府决定，妄图逼吕调元就范，而吕坚持不肯，更使倪嗣冲排吕之心更加坚定。“倪氏无如之何，而心观每年三百万元之收入。排去吕氏之心，乃益迫切。”[19]

第三，整理财政。龚心湛在担任安徽省长时，曾大力整顿财政，掀起了一股追查浪费公款之风,时任财政厅长刘鸿庆就因此被撤职。吕调元任省长后，财政困境仍未解决，为了更好施政，他与新任财政厅长胡思义全力整理财政。上任伊始，他裁撤冗官冗员，降低所有人员薪水，“由裁员加薪改为四科办事，所有前在公署旧职员，裁去约四十人左右，留者仅十一二人。现在省公署之职员如下……惟书记三十九人历任以来已裁无可裁，现吕裁去九人酌留三十人，所有薪水一律减至二十元。”[13]

最后，振兴教育。吕调元执掌安徽后，力图振兴教育。他积极筹划优秀学生留学事宜，组织赴菲赴美教育考察，鼓励学校师生开展新式教学活动，取得了一些成效。对于学生的爱国行为，吕调元态度开明，予以支持。如五四运动期间，安徽学生发起反日运动，教育厅长董嘉会想阻止，吕训斥道“以后还是少多事的好，学生们如果不出范围让他们游行游行倒可表示民意，你不必问他们罢了。”[20]倪嗣冲却正好相反。他积极镇压学生罢课运动，多次密电中央“已电商省长，督饬教育厅切实开导，如果始终违抗，即将为首各生立予革除。倘再不服训诫，虽全体解散亦所制恤。”[21]教育厅长董嘉会作为督军的心腹，积极执行倪的指令，多次阻碍学生运动，却遭吕数次批评，由此记恨于吕，后来成为排吕运动的主力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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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调元正式上任后，便积极践行自己的施政计划，但很快便与倪嗣冲产生矛盾：

第一，划分权限。吕调元秉承中央意志，积极实践“军民分治”。1919年2月上台伊始便与倪嗣冲划分各自职权，希望摆脱倪嗣冲对省政府的控制。他任用胡思义为新财政厅厅长，但胡思义在任时所提措施皆被议会驳斥，“省议会于关闭会前一日，议员当会场临时提出弹劾财政厅长胡思义查办案。”[8]最后胡思义心灰意冷，坚决要求辞职。可见“倪丹忱治军皖省，前后七年，在皖势力，根深蒂固。把持军政全权在其掌握。即民政方面，亦罔不受其支配以定设施。”[9]如省垣警察处长刘道章、教育厅长董嘉会、实业厅长高炳麟、大通榷运局长关建藩、公益维持会首领华重熙及省议会议员等都属倪的势力。倪嗣冲本人虽发电支持分治，但并无实际行动，再加上倪掌管全省军政，在皖势力无人企及，更使其不愿“军民分治”。这导致吕调元无法实行“军民分治”的计划。

第二，考察县吏。吕调元任省长后，在县吏方面考察甚严，且毫无畏惧。据《申报》报道“皖省各厅知事之久于其任者多系倪兼省长任内所委。贪鄙者所在恒有。倪对于各知事只要缉捕勤能多获奖励。或有民刑案上控，多置不理。”[10]历届省长虽对部分县知事不满，但都碍于倪的面子，多无能为力，即使有省长如韩紫石、龚心湛等力主撤任不法知事，但都迫于倪嗣冲的压力而没有成功，甚至不得不因此辞职或被撤职，“卒以撤换某县知事，发生冲突，挤之便去。”[11]吕调元对此不但毫不畏惧，而且还加大调查力度。“吕省长到任后控告知事者不一而足，吕在省议会宣布政见。谓政声劣迹必调查，而后明刻，已着手进行密查者。”[12]在吕的严查之下，东流县知事黄应中、庐江县知事倪文铮等受到惩治。吕调元在查核县吏方面有所收获，其不惧强权的作风受到了在皖士绅们的赞许，然而黄应中、倪文铮等“皆系倪之私人”[11]，“未得倪之同意”[14]而惩治他们，无疑会加剧与倪嗣冲的矛盾。

四、吕、倪矛盾的结果

自吕调元任安徽省长之后，倪就在刻意隐忍。对于中央实施的地方“军民分治”，倪曾上书中央表示拥戴，认为“实行军民分治以树各省之风声，藉更专力治军亦稍轻担负云。”[22]对于吕在皖期间实行的禁烟、铸行铜元、兴办实业、禁止运米出境等措施，倪作为督军也在表面上予以支持。然而吕调元在施政方面，如权限、县吏、财政、教育等均触及倪的核心利益等，这便使二者间矛盾的产生不可避免。随着双方矛盾的不断激化，倪之势力便积极筹划排吕事宜。

倪嗣冲曾于1919年8、9月份即派人赴京作排吕运动，由于无政要支持，只得作罢。但倪排吕之心不死，“日与其同党秘密计议，遇事挑剔，故与吕氏以难堪，意在使吕愤而辞职。”[23]吕调元 “知其用意，八风不动。”[23]这使倪党不知所措，只能按兵不动。如刘道章等安庆倪党势力就在静待时机，一旦吕调元出现差错，便会集中弹劾吕氏，逼其下台。

12月5号夜间，省政府卫队人员因购买棉花而与小贩发生争吵，后引来岗警。卫队因不服岗警干涉而与警察发生冲突，再加上吕调元儿子率队前来，事情越闹越大。刘道章得知后，立刻抓住时机“遵章具情报告省长并面呈辞职，一面电禀督军，闻奉复电以事关行政厅，听省长主持办理。”[24]吕调元一面严厉惩罚滋事卫兵，一面挽留刘道章，而刘丝毫不给吕面子，仍再三辞职，由此揭开了排吕运动。第二天，省城掀起警察罢岗风潮。不久，倪嗣冲就发电北京“省长二公子复率队殴毁警署，以致警察罢岗、商人罢市。吕省长引咎失察，业向省长自请辞职，警察厅长刘道章亦欲辞去。”[25]吕调元面临巨大压力，无奈多次致电中央请辞，虽然靳云鹏并未同意，但心灰意冷，已提前将笨重家具送回太湖老家。倪得知吕萌生退意，便积极推荐聂宪藩、段书云等为省长人选，并让众多心腹，如王郅隆、关建藩等大作排吕运动。最终，12月31日吕调元被免去省长职位，专任督办斋堂煤矿事宜。

吕调元任省长期间，虽受到倪氏掣肘，但仍尽心做力所能及之事。如救济灾民、修河、禁烟等举措均深得民心，并因此赢得皖士绅的支持及民众的爱戴。无奈倪在皖势力根深蒂固，议会、军队、县吏等皆倪之党羽，中央上倪又是“安福部”的核心成员之一，吕虽也是“安福部”成员，但地位远不及倪，故中央最后支持倪也是必然。由此可见，在二者冲突之初，倪嗣冲就已占据了巨大优势。

五、结语

吕调元与倪嗣冲之间的政争是皖省长与督军矛盾的典型，也是北洋军阀时期省长、督军矛盾的代表。民国时期，中国仍处于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社会矛盾复杂而尖锐，国家动荡不安。政治上的分裂状态，使各方势力都跃跃欲试，以期实现自身利益的最大化。这其中军阀因手握军权往往在角逐中占据巨大优势，而行政官员在竞争中多是配角，中央是这样，地方也是这样。原因在于军阀时代，拥有军权就意味着可以成为政治舞台的主角，可以通过手中的强权来强行改变或制定政治规则。北洋军阀时期本质上就是军人专制的时代，因此军人的地位很高。地方实权为军人掌握，行政长官也多为军人担任，而在一些未由军阀担任行政长官的省份，军政大事也受到军阀的多方掣肘。这种情况下，一旦军阀与行政长官产生矛盾，中央的调解基本不起作用，下台的往往是一省之长。这种情况不利于提高政府的行政效率，长此以往也会削弱中央政府的威信。因此中央提出“军民分治”，就是为解决民国初年以来各地省督矛盾、督军权力膨胀及与中央政府的关系问题。袁世凯提出这一主张，希望通过此举来重新协调中央与各省的利益，一来提高中央和地方的行政效率；二来树立中央政府的威信，加强中央对地方的管理，尤其是对地方军阀的控制。

然而，如前文所述，掌握军权的地方军阀对不利于自己的政治规则多不予支持，虽然表面上并不公开反对，但实际上阳奉阴违，故围绕这一问题的争斗十分激烈。所以，袁世凯陆续任命的一些文人行政长官多遭到反对或架空。最后，在各省实权人物的强烈抵制下，各省大体上仍是军民合治，或者民分实合。吕、倪矛盾作为“军民分治”大背景下的产物，与广东、江西、山西等地民国初年的省长、督军矛盾共同反映了这一趋势，是这一时期行政长官与地方军阀产生矛盾的典型。可以说，北洋政府提出“军民分治”，虽想解决清末民初以来中央对地方失控的问题，但在袁世凯恢复帝制后，在各种政治势力的强烈反对下，根本不可能彻底实现。在这种情况下，省长与督军之间的矛盾已不仅仅是地方政府的问题，实际上也体现了地方军阀与中央政府的对抗。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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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安徽倪吕政争之黑幕[N].民国日报,1920-01-04.

[6]倪嗣冲罪大恶极[N].民国日报,1919-01-20.

[7]晚省近事[N].申报,1919-02-25.

[8]省会弹劾财政厅长[N].申报,1919-05-10.

[9]安徽倪吕政争之黑幕[N].民国日报,1920-01-04.

[10]吕省长密查各知事[N].申报,1919-03-30.

[11]安徽倪吕政争之黑幕[N].民国日报,1920-01-04.

[12]吕省长密查各知事[N].申报,1919-03-30.

[13]吕省长莅皖后之情形[N].申报,1919-02-27.

[14]倪嗣冲罪大恶极[N].民国日报,1919-01-20.

[15]皖贫民代表致吕调元[N].民国日报,1919-03-04.

[16]倪嗣冲罪大恶极[N].民国日报,1919-01-20.

[17]皖贫民代表致吕调元[N].民国日报,1919-03-04.

[18]倪嗣冲为拟设因利银行请愿皖议会书[N].大公报,1917-01-30;1917-01-31.

[19]安徽倪吕政争之黑幕[N].民国日报,1920-01-04.

[20]皖省教育之黑暗（一）[N].申报,1919-06-14.

[21]中华民国史料档案资料汇编（第三辑）[Z].北京:人民出版社,1959:360.

[22]倪皖都之军民分治记[N].大公报,1919-01-12.

[23]安徽倪吕政争之黑幕[N].民国日报,1920-01-04.

[24]安庆皖省卫兵与警察大冲突[N].申报,1919-12-10.

[25]安庆兵警冲突之结果[N].民国日报,1919-12-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