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祁(998—1061年)，字子京，开封雍丘(今河南杞县)人，生于江州，后徙居安州安陆(今湖北安陆)。曾参与《新唐书》的编撰，负责《列传》部分。宋祁初以文学名擅天下，与兄庠合称“二宋”。其文集乃四库馆臣从《永乐大典》中辑出。现存诗1500多首，文1200余篇。近代人赵万里首次辑得《宋景文公长短句》一卷，正编共六首，附录两首，收入《校辑宋金元人词》。唐圭璋《全宋词》保留赵万里所辑六首，增加断句一首，并将赵氏附录两首词作为存目。宋祁好字学，曾参与《集韵》的编修，在音韵学上有很深的造诣，其诗歌用韵大胆创新。宋祁的词内容以闺思艳情、写景咏物为主，承袭了花间传统。其词在语言上讲求雕琢好练字，好用典与化用诗句，同时又充满富贵气，对后世产生了重要影响。今以《全宋词》宋祁部分为主要依据，参以赵万里辑《宋景文公长短句》，对宋祁词的语言特点加以分析。

一、喜雕琢好练字

宋祁好字学，对《说文》有深入研究，所作《宋景文公笔记》典型体现了“以用字为本位的文章观念”[1]。宋祁为数不多的词也明显地展现出讲求雕琢、好练字的字学好尚。这首先表现在形容性字词的选择和运用上。《玉楼春》那句“红杏枝头春意闹”，自古就受到称赞，为他赢得了“红杏尚书”的美名。王国维评此句云：“著一‘闹’字而境界全出。”[2]钱锺书在《通感》一文说：“‘闹’字是把事的无声的姿态说成好像有声音的波动，仿佛在视觉里获得了听觉的感受。”[3]可见后人对此句的喜爱，特别是对“闹”字极为称赞。然而李渔未解此字之妙，其《窥词管见》以为：“‘闹’字极粗俗，且听不入耳”，“闹字可用，则‘吵’字、‘斗’字、‘打’字皆可用矣”[4]553。“闹”字是宋祁精心锤炼的一个字，岂是“吵、斗、打”等字所能替代的。“闹”字不仅写出了杏花的繁茂，也暗示了整个春天的生机盎然。“闹”字将杏花拟人化，赋予了它生命和情感，杏花犹如一群儿童在蹦蹦跳跳，欢跃之情迎面扑来。若使用“吵”“斗”“打”，虽然也能将静态之美动态化，但明显境界低下粗俗。“吵”“斗”“打”字皆是负面性词，如果写成“红杏枝头春意吵”，那么杏花的可爱活泼简直变得让人厌恶了。若用“斗”或“打”，更会让人产生不能忍受之感觉，“闹”则恰到好处，既活泼又适度。

《玉楼春》“东城渐觉风光好”的“好”字也极具意蕴。它承接“渐觉”而来，写出春光变化的过程。词人见春景之激动，情急下无暇思考，脱口而出一个“好”字，暗示了难以言传的喜悦之情。词中的“绿杨烟外晓寒轻”中的“轻”字似乎不通，实则极为恰当。寒本是人体对气温的一种触感，无轻重可言，然而宋祁习惯将各种感觉打通，此处将寒气赋予了视觉上的体验。人们常言“雾气重”，那么“柳烟”也可以用轻重来形容，晓寒之轻恰与柳烟之轻映照。寒气“轻”还有暗含着另外一层意思，天气变得暖和，人们脱去寒衣，遂感一身“轻松”。有好事者不知此“晓寒轻”之妙，而将其改为“晓云轻”[5]，实在是未能体悟宋祁的良苦用心。《蝶恋花·情景》“绣幕茫茫罗帐卷。春睡腾腾，困入娇波慢”的“茫茫”“腾腾”看似普通的字词，其实也非常恰当。“茫茫”之于“绣幕”是从一个非常遥远的角度来观察，与下片的“远梦”形成照应。“茫茫”又是模糊不清的，隐喻着女主人的心事对远方的情郎来说或许是无法理解清楚的。“腾”本是上升之意，“腾腾”合用常表示气体之上升与盛大。此处的“腾腾”不仅表现睡意正盛，也与下句的“慢”字形成映照，展示了一种慵懒的形态。

宋祁的词对字的雕琢，也表现在动作性字词的选择上。《玉楼春》“縠皱波纹迎客棹”的“迎”字看似普通，却将縠皱波纹的春水写活了。春水本无心，作者赋予了它人的感情。春风徐来，荡起微波的春水犹如瑶池下凡的仙子，以主人的姿态微笑着迎接远道而来的客人。这一“迎”让游人心情舒畅，也对东城风光产生了无限遐想。宋祁诗歌中也不乏类似的用法，如“色映堋云烂，声迎羽月迟”(《采侯诗》)，“迎”字将声音写活了。《好事近》“珠帘约住海棠风，愁拖两眉角”的“约”字写出了女主人对海棠清风的无限留恋。这风既是惊醒睡梦的“玉屏风”，也是“吹去乱红”的淘气风。女主人对它真是又爱又恨，从而将自己的情感投射到珠帘上，使珠帘人格化，才有了“约住”风。 “拖”字也用得极妙，不但将“愁”拟人化，更写出了女主人内心的疲惫。因思念而造成了愁闷，因愁闷而形成了疲惫。《蝶恋花》“雨过蒲萄新涨绿”的“涨”字亦是精心锤炼的。此词咏荷，雨后荷叶生长之快，生长之密集，都暗含在“涨”字中。翠绿的荷叶竟然能像潮水一般“涨”起来，思虑之妙非同一般。《浪淘沙近》“因循不觉韶光换”，用“换”字来表现美好春光的流逝，让人从景物的变化中感叹时光的流逝。

民用基础地理信息要素分类代码规则：采用6位十进制数字码，分别为按数字顺序排列的大类（第一位）、中类（第二位）、小类（第三、四位）和子类码（第五、六位）。军用基础地理信息要素分类编码规则：采用6位十进制数字码，分别为按数字顺序排列大类（第一、二位）、小类（第三、四位）和顺序码（第五、六位）。

首先，宋祁的词好写华贵的物品，用字典雅。《蝶恋花》用来形容荷的词语都是富贵人家才有的华丽之物。如“珠千斛”，用以比荷叶上的水珠；“绡”，用来比荷叶。宋祁的词好用“玉”字，其现存六首词，“玉”字出现了五次。即《蝶恋花》的“苍玉盘倾”“娇汗易晞凝醉玉”，《鹧鸪天》的“玉为笼”，《蝶恋花·情景》的“隐隐枕痕留玉脸”，《好事近》的“睡起玉屏风”。玉是贵重物品，也是品节的象征，“君子无故，玉不去身”。宋祁的词还好用“金”字。如《玉楼春》的“肯爱千金轻一笑”，《鹧鸪天》的“金作屋”，能这样挥金如土的人非富即贵。除此之外，宋祁词中的“锦衣”(《失调名》)、“兰桡”(《浪淘沙近》)、“画毂彫鞍”(《鹧鸪天》)皆是华贵之物、典雅之词。

宋代士人俸禄丰厚，社会也崇尚享乐，许多文人过着一种富贵优游的生活。与宋祁交往密切的晏殊，一生优游富贵五十年。富贵优闲的生活使宋代文人特别喜好宴游，宋祁也不例外。据《钱氏私志》记载，宋祁上元夜“点华灯，拥歌妓，醉饮达旦”，遭到兄长宋庠的责备，他却答以“某年同某处吃齑煮饭是为甚底？”[11]可见宋祁的享乐观念。魏泰《东轩笔录》：“宋子京博学能文章，天资蕴藉，好游宴，以矜持自喜，晚年知成都府，带《唐书》于本任刊修，每宴罢，盥漱毕，开寝门，垂帘，燃二椽烛，媵婢夹侍，和墨伸纸，远近观者，皆知尚书修《唐书》矣，望之如神仙焉。”[12]朱弁《曲洧旧闻》：“宋子京修《唐书》，尝一日，逢大雪，添帟幕，燃椽烛一，秉烛二，左右炽炭两巨炉，诸姬环侍。方磨墨濡毫，以澄心堂纸草某人传，未成，……子京点头，曰：‘也自不恶。’乃阁笔掩卷起，索酒饮之，几达晨。”[13]宋祁修《新唐书列传》时如此奢华，且不忘宴饮。丁传靖《宋人轶事汇编》引《老学庵笔记》云：“宋景文好客，会饮于广厦中。外设重幕，内列宝炬，歌舞相继，坐客忘疲，但觉漏长，启幕视之，已是二昼。名曰不晓天。”[14]这可谓宴饮娱乐的极致了。宋祁的富贵生活及宴饮娱乐观念，使得他的词无论是写景咏物，还是闺情相思，或是时光感叹，其用字造语都呈现出典雅与富贵气，这主要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二、用典与化用诗句

用典在五代词中并不常见，但是到北宋中期已大量使用，宋祁的词正体现了这种过渡。用典可以扩大语言的内涵，同时也容易产生拗涩之弊。《蝶恋花》是一首咏物词，写法上非常特别，通篇不见“荷”字，但处处都是在写“荷”。词后半部分以人喻荷花，运用了大量杨玉环的典故，如“温泉初试真妃浴”用华清赐浴典。陈鸿《长恨歌传》云：“得弘农杨玄琰女于寿邸，既笄矣。……别疏汤泉，诏赐藻莹，既出水，体弱力微，若不任罗绮。光彩焕发，转动照人。”[6]白居易《长恨歌》诗亦云：“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再如本词“驿使南来丹荔熟”用杨贵妃好食荔枝典故，借妃子笑来形容荷花。《新唐书·杨贵妃传》：“妃嗜荔枝，必欲生致之，乃置骑传送，走数千里，味未变，已至京师。”[7]杜牧《过华清宫绝句三首》(其一)诗有：“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蝶恋花·情景》“腻云斜溜钗头燕”用玉钗燕飞典，借以言女主人的富贵吉祥。《汉武帝别国洞冥记》卷二：“神女留玉钗以赠帝，帝以赐赵婕妤。至昭帝元凤中，宫人犹见此钗。黄諃欲之，明日示之，既发匣，有白燕飞升天。后宫人学作此钗，因名玉燕钗，言吉祥也。”[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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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典雅与富贵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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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典与化用诗句虽有区别，然而从思维角度考虑则是相通的，甚至可以把宋词化用唐诗看成是运用唐诗作为典故。到北宋中后期，宋词化用唐诗已成为一种普遍的创作方法，苏轼、周邦彦、李清照等人的词都大量化用唐诗。况周颐《蕙风词话》云：“两宋人填词,往往用唐人诗句。”[9]在北宋初期，这一方法的使用虽然还不成熟，却给宋词带来了语言上的新变。宋祁正是自觉化用唐诗入词的文人。身为西昆派后期的重要诗人，宋祁对西昆派之祖李商隐的诗非常熟悉，在他的词中化用李商隐诗句屡见不鲜。《鹧鸪天》曰：“画毂彫鞍狭路逢。一声肠断绣帘中。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金作屋，玉为笼。车如流水马游龙。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几万重。” 这首词相传是为一位宫女所作，而皇帝因为此词将这名宫女赐给了宋祁，《花庵词选》对此有详细记载。词中名句“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是直接运用李商隐《无题》(昨夜星辰昨夜风)诗的成句，一字未改，放在此处用来表相思之情十分恰当。最后两句“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几万重”是李商隐另一首《无题》(来是空言去绝踪)的成句，只是将原诗的“一”字改为了“几”，从而将李商隐诗的肯定变为一种怀疑，放在此处极写爱情的阻隔和无奈，十分贴切。词中“车如流水马游龙”几乎是整句用李煜《望江南·多少恨》的句子，用在此处句意非常流畅。《玉楼春》亦有两处化用诗句。末句“且向花间留返照”化用李商隐《写意》诗“日向花间留返照”句。即使是名句“红杏枝头春意闹”，王士禛《花草蒙拾》也指出它本于《花间集》之《菩萨蛮》(越梅半拆轻寒里)“暖觉杏梢红”[10]657。《锦缠道》(燕子呢喃)这首词虽然作者是否为宋祁还不确定，但其中的“醉醺醺，尚寻芳酒。 问牧童，遥指孤村道： 杏花深处，那里人家有”等句化用唐诗却是无疑的。晚唐杜牧《清明》诗有：“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这里是一种更高层次上的化用，即从立意上化用唐人诗句。与宋祁交善的晏殊词中也常化用唐人诗句。其名篇《浣溪沙》中“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就是化用唐人郑谷的诗“流水歌声共不回,去年天气旧亭台”(《和知己秋日伤怀》)。可见宋初词人化用唐人诗句是一种趋势。

宋祁的词中也有对名称性词的精心选择。《玉楼春》“縠皱波纹迎客棹”的“縠”字，《说文》言：“縠，细缚也。”细缚皱纹与水波之纹非常相似，可见宋祁选物选词之细。《蝶恋花》“故翦轻绡”之“绡”字亦是精选之字。“绡”本义为生丝，只有薄如雾的绡才能衬托杨贵妃的美。宋祁的词有些字不同版本是有区别的。《唐宋诸贤绝妙词选》本《鹧鸪天》中的“画毂彫鞍”，《尧山堂外纪》本作“宝毂彫轮”。显然，后者的意境要差很多。“宝”字描述虽然也合实情，但是过于俗气。“轮”在地上较矮的位置，显然不如“鞍”受人关注。再如本词中“一声肠断绣帘中”的“帘”字，《尧山堂外纪》本作“帏”，虽然含义上两字皆可通，然“帘”字更有意蕴。又如《唐宋诸贤绝妙词选》本《好事近》“睡起玉屏风”的“风”字，《阳春白雪》本作“空”；“衬沉香帷箔”的“帷箔”，《阳春白雪》本作“罗薄”。这些字词的不同，显示作者在选字上的精心谨慎。

其次，宋祁继承了花间传统，词中好写女性的华贵居室及物品。仅存的词中竟然有两次写到“珠帘”。“因为衔泥汙锦衣，垂下珠帘不敢归”(《失调名》)，这是一首断句，相传为得罪刘太后而作，此“珠帘”是后宫中华美的装饰。“珠帘约住海棠风”(《好事近》)，“珠帘”是贵夫人居室的物品。此外，宋祁词中还有“绣帘”“绣幕”等类似的字词。如“一声肠断绣帘中”(《鹧鸪天》)、“绣幕茫茫罗帐卷”(《蝶恋花·情景》)。女性的物品或装扮也常被宋祁写入词中，而且充满了富贵气息。《蝶恋花》中的“香绵”，《好事近》中的“帷箔”都是女性之物品。《蝶恋花·情景》中的“钗头燕”“胭脂”“蜂黄”“翠鬟”等皆是富贵女性的装扮。

最后，宋祁的词中还有不少有关宴饮和享乐的词语。宴饮和享乐正是富贵生活的写照。《浪淘沙近》是一首送别词，其中少不了宴饮场景。“月满、花满、酒满。……尚同欢宴。日斜歌阕将分散。”此词反复表现宴饮的欢乐，“酒”“宴”“歌”都是宴饮词汇。《玉楼春》下片也是在写宴饮娱乐。“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酒”字在这里再次出现，宴饮是宋代文人富贵生活的象征。与“酒”相关的“醉”字也常被使用，如“娇汗易晞凝醉玉”(《蝶恋花》)。

妈经过了大风大浪，也知道向南的斤两，她已经不向往扬眉吐气什么的了，她只求能像个普通老太太一样，抱个孙子、颐养天年就满足了。

在北宋前期的词人中，宋祁较为典型，他并不专力作词，也没有明确的词学主张，只是以作诗的余力填词。他留存下来的词作虽不多，然而却呈现了一些新的特点，特别是在语言上讲求雕琢好练字，用典与化用诗句，使用典雅与富贵气的字词等，为宋词的发展作出了有益的探索，对后世产生了一定影响。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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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朱弁.曲洧旧闻[M].孔凡礼，点校.北京:中华书局,2002:170.

[14]丁传靖.宋人轶事汇编[M].北京:中华书局,1981:3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