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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知的另一副面孔——古希腊经典文本中忒瑞西阿斯的多重面相分析

更新时间:2009-03-28

古希腊传统中有个说法——眼睛是无用的,如果用它来看到不该看到的东西则会给自己招致祸害。整个西方文明都是饮着瞎眼的荷马的乳汁长大的,作为“最高明诗人和第一个悲剧家”、“最智慧的人”,荷马本就是个盲目的游吟诗人。*直至今日,我们依旧可以听到荷马失明传说的蛛丝马迹:荷马在特洛伊阿基琉斯的墓前通过招魂术召唤阿基琉斯,结果被阿基琉斯铠甲的光芒闪瞎了眼睛。作为补偿,阿基琉斯的母亲海洋女神忒提斯赐予荷马吟诗作赋的才能。还有一种另外的说法,阿·波尔特诺夫认为荷马的盲人形象是“人造形象”:“亚历山大在行军作战中,从不忘带上荷马史诗……亚历山大就决定在希腊文明中心法罗斯建城,荷马被奉为神明 ,城市的中心要有荷马的庙宇 。亚历山大城的学者和哲学家们觉得荷马的旧雕像不能引起人们的兴趣 。按照他们的意见,诗神的形象应是超凡脱俗的。这些受过柏拉图和亚里斯多德思想熏陶的人认为思维是万能的,头脑可以产生世界。上等人中‘瞎子的视力’也胜过目不识丁的下等人中的‘睁眼瞎’。于是庙中的荷马像被雕塑成了瞎子。”参,阿·波尔特诺夫《荷马是盲人吗?》,《世界文化》,王人法编译,2000年第3期,第24页。正是靠着“盲目诗人”心中埋藏“洞见智慧”的滋养,才会有当下蔚为大观的“西方文明”。但如果说起古希腊的先知,或者预言术,人们首先想起的是阿波罗神庙中的阿波罗祭司和德尔斐神谕,鲜有学者关注古希腊文本中“盲人先知”形象。

我们从阿波罗多洛斯的《希腊神话轶闻集》、索福克勒斯的《俄狄浦斯僭主》《安提戈涅》、荷马的《奥德赛》、欧里庇德斯《酒神的伴侣》等经典文本中考察忒瑞西阿斯先知的不同形象。从这些涉及先知的经典文本可见忒瑞西阿斯分身神界-城邦-冥府三处空间,呈现出不同的“政治面孔”:从神界下降至城邦是由“政治神学”向人间的“政治哲学”转向,奥德修斯下降至冥府用“招魂术”使忒瑞西阿斯“死里复活”,忒瑞西阿斯开始作为阿波罗首席预言家讲述海洋力量向陆地空间征服的新神话。

值得我们注意的是,无论分饰几种角色,忒瑞西阿斯先知始终是以作为君王身份的“劝喻者”形象出现,先知常伴随君王左右,每当城邦遭遇危机之时,以神谕、默示、预言等方式训喻君王。君王训喻与城邦政治密切相关:一方面关切的是神圣礼法与传统祖训、君王与人民之间的关系;另一方面,关切的则是更为微观的国家事务,诸如献祭、丧葬、对外战争等等。然而“至善君王”的出现取决于运气,先知还将面对另外两种政治困境:一是“君王在治理城邦之前,如何能最好地教化自身”;二是“君王无力挽国家之倾危,解人民于倒悬,城邦如何自救”。

我们可以看到,在一些古希腊经典文本中,这位盲人先知被视为“通神的”、能够传达神意的“灵媒”,可在另外的一些作品中,他又以“启蒙者”的形象出现。古希腊经典作家试图向我们揭示出的先知面孔究竟是什么?这是本文希望探究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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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观看与惩罚:忒瑞西阿斯的自我教化

忒瑞西阿斯如何致盲?最早对此描述的文本出现在阿波罗多洛斯的《希腊神话轶闻集》与赫西俄德的《墨兰波迪亚》的断章,两个文本讲述了忒瑞西阿斯在神界被神明夺去眼睛的故事,可故事内容却大相径庭。

《希腊神话轶闻集》说,忒瑞西阿斯看到了他的母亲与宙斯之女雅典娜“相好”,同时也看到了雅典娜的“赤身裸体”,因为这样的僭越行为,他被女神摘去了双目。在他母亲的苦苦哀求下,雅典娜“清洁了他的耳朵,使他听得懂所有鸟类的语言,并送给他山茱萸拐杖,靠着它像明眼人一样行走”。可是,阿波罗多罗斯特意提到,还有一个“别人的说法”:“因为他将诸神希望隐藏的事情败露给了众人。”[1](P.172)我们并不清楚这个说法所指是谁?也不清楚忒瑞西阿斯向众人到底说了什么事情?如若真是像他所说,忒瑞西阿斯将“政治秘闻”公之于众,这是一种“反政治性”的摧毁力,那么诸神对他的惩罚则是“罪有应得”。

希罗多德在其《历史》的开篇也讲了一个内容相似,却结局相反的故事。吕底亚国王认为自己的妻子是世上最美的女人,为此他竟怂恿自己最宠信的侍卫巨吉斯去偷看他妻子的裸体。侍卫知道这是违背礼法的僭越行为,于是搬出祖训教诲拒绝。但是在国王的坚持之下,巨吉斯面临一次严峻的灵魂抉择:究竟是遵循礼法,还是遵从王命?为求自保,巨吉斯选择了后者,与国王成为了反抗传统礼法的共犯。无巧不成书,巨吉斯和国王的行为被王后发现了,王后为了惩罚国王和巨吉斯的不义,摆出一副城邦法统传承捍卫者的样子,可另一方面她又是弑杀国王的政治决断者。她给了巨吉斯两难选择:要么杀死国王,娶她为妻,自己为王;要么当场自杀。基于求生的欲念,巨吉斯选择了前者,与王后也结成了反动“王权”的共犯,至此巨吉斯成为了一个违背“礼法”和冒犯“王权”的双重共犯。[2](P.6)

这么看来,王后似乎比忒瑞西阿斯更懂“政治”,她显然明白国王让侍卫来看她的裸体是在挑战传统,但她更明白的是,这些“宫廷秘事”决计不能公之于众,哪怕是动用最极端的政治形式——革命,也在所不惜。回到此前忒瑞西阿斯的故事,忒瑞西阿斯突破的是神法的限度,他知罪认罪,反倒获得了一副辨听万物的双耳,以及凡人无法企及的洞见。巨吉斯故事中的三人实际都破坏了人间法度。对于国王而言,伦理祖训不过是一个形式,对于王后而言,羞耻道德亦是如此。一旦礼法被破坏,求生的爱欲便统治着有生之物,留下的路不是革命,就是自裁谢罪。即便巨吉斯“革命”胜利,但这“反礼法”“反王权”的帽子是一辈子都摘不下来了。

此外,阿波罗多罗斯还引述了赫西俄德的说法。赫西俄德在《墨兰波迪亚》的断章中是这样叙述的:忒瑞西阿斯在库勒涅斯山上看到两条交尾的蛇,当他击打这蛇时,他发现自己由男人变成女人,当他再次看这两条蛇时,他又从女人变成了男人。宙斯与赫拉看到后,两人就争辩:男女交会之时,到底是男人快活,还是女人快活?争执不下,他们便下凡来问忒瑞西阿斯。忒瑞西阿斯给出的回答是:“如果交会的快乐有十分, 那么男人享受一分,女人享受九分……女人却凭借着享受之图谋完全得到了十分。”*赫西俄德的《墨兰波迪亚》,见Godofredus Kinkel编《希腊叙事诗断章》(Rpicorum Graecorum Fragmenta,Leipzig:B.G.Teubneri,1877),本文关于赫西俄德的《墨兰波迪亚》译文参阅黄瑞成《盲目的洞见:忒瑞西阿斯考》,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第23-24页。得到答案后,宙斯在争辩中占了上风,羞臊难堪的赫拉弄瞎了他的双目,也因为忒瑞西阿斯说出了男女交合之真谛,宙斯赐给忒瑞西阿斯预言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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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在《安提格涅》剧作的结尾片断就为“新神”狄奥尼索斯进入城邦埋下伏笔。“第五合唱歌”就将“酒神信仰”引入忒拜,并祈求“酒神为忒拜人民医治严重的瘟疫”(1145行),[9](卷2,P.325)并得到启示“在酒神的带领下,女人们通宵达旦疯狂歌舞才能医治瘟疫”(1145-1154行),酒神祭祀的出现代表了不可阻挡的“民主化潮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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忒瑞西阿斯“从天而降”回归城邦,他用自己遭受的神罚,隐微地向俄狄浦斯僭主表达人间“政治哲学”。通过劝解俄狄浦斯僭主,宣告人类凭借自身的理智、经验以及共识,而获取安身立命的政治之艺。忒瑞西阿斯对“政治哲学”的告诫关键在于:即便人类的理智发达到极为高超的地步,也需要谨慎对待人与神明之间的界限,当人努力用智慧突破礼法之网所围护的人间属地,灾难就会反噬人类自身。

二、 认识你自己:俄狄浦斯的礼法教诲

在索福克勒斯的剧作中,忒瑞西阿斯的名字与著名“盲目的”忒拜僭主俄狄浦斯联系在了一起。这也是最早让忒瑞西阿斯走进“城邦”的文本,从中我们可以看到忒瑞西阿斯第一次充满尘世烟火味儿的出场。

苏格拉底对公民的启蒙凸显出城邦与个体之间的紧张关系,但仍可归为“保守启蒙者”,他既没有否认城邦传统神的存在对公民德性培育的重要性,也没有像安提戈涅一样通过神法来抵抗现有城邦法律。只是在对话(辩证法)中说明哲学并不能臣服于政治,哲学否认政治价值的永恒性。“保守启蒙”的动机却带来了一个激进的结论:理性受到质疑,哲学本身的困境(aporia)导致了城邦整体的道德危机。[7](P.4)恰恰是这点触动了城邦民众和统治者的痛点,即哲学破坏了统治者希望通过教化得以塑造的民众精神品格。表面上看苏格拉底的言行举止对城邦并无危害,实际上他引来的哲学困境动摇了统治之根本——或许就现实政治而言,权威信仰并不适宜用哲学质疑。柏拉图吸取苏格拉底教训,他明白——依靠科学技术无力将美德传授给公民,只能通过“高贵的谎言”(《理想国》414b-415d)让公民相信,美德并非是可以教授的,而是他们生来便具备的公民义务,并准备承担的相应道德责任。[8](P.8)

在《俄狄浦斯僭主》*见索福克勒斯《俄狄浦斯僭主》,《古希腊悲剧喜剧全集》卷二,张竹明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7年,第1-110页。中,索福克勒斯设计了城邦遭受的第一次危机,女怪斯芬克斯扼守通向忒拜唯一的通道,给出一个事关生死的斯芬克斯之谜,猜不破谜底的人就要将生命交给斯芬克斯。外邦人俄狄浦斯“凭借自己的智慧”猜破了斯芬克斯的谜语,化解了忒拜城的政治危机,这也意味着他通过认识“人”走入城邦政治生活。但俄狄浦斯具有双重重影身份:此时的他是拯救万民于水火中,受到民众拥护的贤明君王。但事实上,他弑杀了他的父王,娶了他的母亲,如此登上王位的他,又是一位破坏忒拜城邦礼法纲常的丧德僭主。他也便具有了既是君主又是僭主的双重面相。如黑格尔在《历史哲学》所说,“因为这个谜底,俄狄浦斯显得有知识,但是也正是因为猜出了这个谜底,使得他遭受了巨大的无知:关于他自身以及关于他所做的事。”[3](P.186)

俄狄浦斯继位之后,忒拜又遭遇了一场大瘟疫,在第二次城邦危机出现之时,俄狄浦斯与城邦中的忒瑞西阿斯相遇。此时的忒瑞西阿斯已不再是神界之上那个“好奇心重”、“不懂政治”的龙族传人了。城邦中的忒瑞西阿斯守护宗族礼法,见证了忒拜十世辉煌,他知道两次危机的根源,也清楚俄狄浦斯命运的悲剧。

当俄狄浦斯询问忒瑞西阿斯该如何化解城邦危机之时,盲先知也历经了内心抉择:假如说出实话,就要置俄狄浦斯于死地,也要毁坏当前已经日臻完善的政治局面,但是如果不说的话,那么城邦将一直处于瘟疫当中,则民不聊生。可无论如何,当前的危机乃是俄狄浦斯弑父娶母造成的,即便他是命运大限中的可怜人,也不能让忒拜十世盛世为他陪葬。为今之计,只有让俄狄浦斯自己揭开谜底。忒瑞西阿斯一次次用激将法,并且暗示自己知道的秘密与俄狄浦斯有莫大的关联,表面上看是警告俄狄浦斯不要继续“追问”,实际上却是一步一步把俄狄浦斯推入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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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引发了俄狄浦斯更为激烈的“暴怒”,他要彻底颠覆神的代言人之权威。他怀疑这是一场政治阴谋——忒瑞西阿斯被他的政敌收买了。随后便彻底质疑古希腊先知体系,“你几时证明你是个先知?那只诵诗的狗在这里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话,不拯救人民?……直到我这无知无识的俄狄浦斯来了……征服了他”。*同上注,第82页。俄狄浦斯这句话的意思是,如果忒瑞西阿斯真的是知晓世间万事,为何不自己去猜破斯芬克斯的谜语?

俄狄浦斯哪里知道,摘下忒瑞西阿斯眼睛的正是斯芬克斯的主人赫拉,他哪里敢再将属神的智慧公之于众?只有等到了自以为智慧的俄狄浦斯,用他属人的智慧才识破了神所掌管的人世之谜,行了僭越之道。有过“摘眼之祸”的他心里当然清楚,俄狄浦斯命运的悲剧关键在于渎神和僭越人间伦理,作为人的本分在于恪守神赐予祖先的礼法,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和不能做什么。

《理想国》第7卷*内容参见柏拉图《理想国》,郭斌和、张竹明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1年,第272-280页。洞穴中的奴隶如实地记录了揭示“真相”的过程——当他被拉出了长期受到幻像欺骗的洞穴之时,他看到了太阳,顿时“金星乱蹦金蛇乱窜,以至无法看见任何一个现在被称为现实的事物”,但是得知“真相”后等待他的道路也只有三条:第一,是做众人或者众神的王(宙斯)。第二,则是回到众人之中,“宁愿活在人世上做一个穷人的奴隶”,将秘密烂在心底(如忒瑞西阿斯)。还有第三条路,便是将“真相”向世人揭示,被人视作与城邦对立的“瞎子”,最终被民众杀死。忒瑞西阿斯对俄狄浦斯的训喻是:他凭借自己的形而上学的智慧,弑杀神物成为了城邦中的哲人。他“看透”斯芬克斯“人”的谜底,却“看”不见德尔斐的神谕“认识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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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与神和解:忒瑞西阿斯的新神话诞生

荷马两部史诗中诸神形象混乱不堪,诗作中描绘了宙斯的残暴、赫拉的淫荡、诸神可以通过献祭收买,并且乐于看到人们之间相互争斗厮杀等等,这代表了败坏城邦的“旧神话”谱系,也导致了城邦信仰的混乱和对神明统治秩序的怀疑。《奥德赛》中忒瑞西阿斯的出现带来一种崭新的神话,“新神话”内不再涉及神明的“闺中秘事”和“龌蹉行为”,强调的是劝勉生活,教育城邦,培养民众德性之道。“新神话”的诞生直接对后世柏拉图文本中的“诗人与哲人之争”影响深远。但哲人与先知身位毕竟不同,“哲人立法”是教导城邦民众安守故常,“先知立法”目的在于消弭神圣与世俗之间隙,人神共建世间礼法纲常。

俄狄浦斯在“暴怒”之中显露出僭主面相。他“追问”忒瑞西阿斯,并定了一个“破坏城邦”的罪名,企图将神的代言人与城邦相对立,开始以“领袖”的名义召唤“人民意志”,一场弑神运动即将揭幕。忒瑞西阿斯知晓,俄狄浦斯杀父娶母的罪孽还只是忤逆人间伦理,若是他鼓动全民公决弑杀阿波罗的代言人,这可是“弑神”!可为了政治稳定,他料想俄狄浦斯也决计干得出这桩事,这又得让俄狄浦斯多添一个“弑神”的罪名。“宅心仁厚”的忒瑞西阿斯终于在“城邦的悖逆者”的罪名逼迫下,说出了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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忒瑞西阿斯在《奥德赛》*内容参见荷马《奥德赛》,王焕生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第194-219页。中的出场形象与其他文本略微有变化,原先他手里持有的山茱萸拐杖变成了代表“权力”的金杖。奥德修斯虽在阴暗的冥府之中,但他对这支金杖并不陌生,《伊利亚特》中便记载奥德修斯用这支金杖击打了弯腰驼背、相貌丑陋的民主派特尔西特斯。[4](PP.34-35)如今这支金杖转到忒瑞西阿斯手上。在这个意义上,“死里复活”的忒瑞西阿斯,开始用代表“权力”的金杖立法。在这部分的“先知训喻”行动中,忒瑞西阿斯通过自己对奥德修斯的训喻,实现光明(城邦)与黑暗(冥府)的结盟,建立符合人神秩序的全新世界规则。

忒瑞西阿斯的新神话与政治训喻相关。其中忒瑞西阿斯第一个训喻是“不要渎神”,这还隐含了要求奥德修斯敬重先知体系新神话的“神谕”。他指明了奥德修斯命运充满艰难的原因在于,他用“目中无人”的诡计刺瞎了波塞冬的爱子波吕斐摩斯的眼睛,并加倍诅咒要夺去他的“灵魂”,这是十足的渎神,也僭越了凡人的本分。另外,忒瑞西阿斯所指的“渎神”也包括了“不信神谕”。当波吕斐摩斯说出曾经得到的神谕,并希望与奥德修斯达成和解,却遭到“自作聪明”的奥德修斯怀疑和拒绝。忒瑞西阿斯的预言暗示奥德修斯拒绝波吕斐摩斯的善意赠礼,亵渎了先知降下的神谕。

李陆峰始终保持高度戒备,在四名护卫簇拥下,巡视各方。由于此地常人不能到,他始终没有看到任何疑点。那些大大小小的花车,驱车的,表演的,一个成年人都没有,全部是孩子。花车上的孩子,有扮天女散花的,有扮牛郎织女天河配的,有扮哪吒闹海的,也有扮孙悟空三调芭蕉扇的。虽说牡丹池案涉及一个孩子,李陆峰对花车上的小孩不敢放松戒备,不过平心而论,那些孩子呆在花车上哪里也去不了,纵然有哪吒、孙猴子的神通,能闹出什么动静来?

改革开放以来,纵观古筝创作,独奏音乐是其主要形式。有不少作曲家自己创作古筝曲。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非常重视技巧,但是很少有人根据特定的情节加入词语来演奏并且来演唱歌曲。古筝的弹唱除了对演奏技巧要求很高以外还对演唱技巧有一定要求,难度很大。因为难度很大所以中国几乎没有教授古筝弹唱的。

荷马研究者程志敏指出,“与神和解是《奥德赛》的主题”[5](P.211)。如果说前面三则预言是神话教义学,最后一个预言则是神话方法论。最后一则预言可分为两个部分,第一部分称作“奥德修斯的最后旅程”,主题是“如何与波塞冬和解”和“如何在异邦传扬波塞冬的道”。忒瑞西阿斯提出安抚波塞冬伤子之愤怒的办法有二:一是奥德修斯要走进到不食海盐的内陆地区,靠着他的努力和威名使得海洋之神波塞冬在陆地得到崇拜;二是将代表海洋力量的“船桨”插入内陆的地里,“向大神献祭各种美好的祭品”。这代表的是海洋力量向陆地空间的征服,是一场真正世界意义上的空间革命。伴随这场革命而来的海洋与陆地之争,不仅日渐摧毁原有的人间秩序,更将波塞冬神明掌管的疆域从浩瀚海洋推向广袤陆地。只有如此,奥德修斯才能与波塞冬神达成和解。第二部分称作“奥德修斯之死”,这一部分的主题是“死亡的和解”。奥德修斯传教归来,但只是与波塞冬和解显然还不够,他怕如此将得罪了天上的其他诸神,以及因长年征战而生活困苦的人民。忒瑞西阿斯告诫奥德修斯“奉献百牲祭礼,给执掌广阔天宇的全体不死的众神明”,不仅要与诸神和解,更要关照人民。最后宙斯“让他们立盟誓:奥德修斯永远为君,我们让这些人把自己的孩子和兄弟被杀的仇恨忘记,让他们彼此像从前一样,和好结友谊,充分享受财富和安宁。”[6](P.455)如此这般,奥德修斯可以在高龄时安宁死去,他治下的人民也会享受福祉。

只有到冥府,历经过“生灭灭已,寂灭为乐”的忒瑞西阿斯才真正显露作为阿波罗先知之伟力,他睥睨众生,同时鄙俗于世。整场预言训喻中丝毫没有涉及诸神任何不义或命运不公,而是强调此生的正义,即便他承认灵魂不朽,但若要在此生中避免苦难,仍需要“敬天爱民”。

四、激进,抑或保守启蒙:公民与君王的教化之别

实行固定资产信息化管理,除初建系统时需要进行大清查后将原始数据导入系统、对系统进行相关设置、梳理和准备好所需要的如人员库、地点库、单位库等基础数据外,日常管理中,只需要输入相关的固定资产增加、变动、处置数据。资产清查时,通过手持连接信息系统的扫描仪,对固定资产上的条码标签进行扫描,通过系统分析,可以得出账实不符资产数据,及时发现资产变动和流失现象。相对以往的手工管理方法,信息化管理大大提高了工作效率。

在启蒙者这一点上,忒瑞西阿斯与苏格拉底、柏拉图有所不同。忒瑞西阿斯所施教的对象是君王,与柏拉图教育公民的“回忆神话”不同,盲先知的君王训喻是“预言未来”的。他面对不同的君王使用的修辞不尽相同,在《俄狄浦斯僭主》《安提格涅》和《酒神的伴侣》等文本中我们可以观察到忒瑞西阿斯“激进启蒙者”的“面孔”。

谁能看到“真相”和辨识“谎言”?谁又能看破命运之大限?获得“洞见”的哲人容易被“真相”灼伤眼睛,只能用自己的双目向“真相”献祭。当俄狄浦斯不再容忍他所看到的一切,所有的名利地位都是人生的虚妄,他的人生的命运注定乃是一场沉重的悲剧,但是他知道,那个瞎眼的预言家忒瑞西阿斯“并不是瞎子,他能够看到一切”。他只能刺瞎双眼,而寻求以“心眼”观物,才能与“真相”离的更近。

西药治疗组按照此疾病西药治疗的常规药物对患者进行治疗,药名为左甲状腺素钠片,产自德国。药品剂量规格,50 μg/片,100片/盒。服药频率,1次/d,1片/次。进入服药疗程后,注意观察患者服药后的甲状腺素变化情况,依据具体情况适当进行给药剂量的调节。

《安提格涅》和《酒神的伴侣》虽各出自索福克勒斯和欧里庇得斯之手,但是这两部剧都涉及了“酒神”与“启蒙”的主题。如果说《安提格涅》中的先知仍是以传统礼法卫道士的形象出现的,在《酒神的伴侣》中,我们看到了一个在“民主化浪潮”的冲击下显露出的“激进启蒙者”的“先知面孔”。

宙斯显然知道情欲的本质。人们将特洛伊战争归于神界三女神争夺金苹果。可她们找到宙斯裁决时,宙斯不堪后宫争吵之扰,提议将金苹果交由“心智不成熟”的特洛伊王子帕里斯,这就将“情欲”的祸事引向了人间。人类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悲剧实际真正幕后操纵者就是宙斯。赫拉弄瞎忒瑞西阿斯的双目,恐怕是担心他再窥视到更多的神界秘事,夫妻吵架输赢不打紧,怕的是凡人用属人的智慧破坏了神界的规矩。

《酒神的伴侣》的主角是酒神狄奥尼索斯,在一开场的酒神叙述中我们就得知,他已经让“卡德摩斯族所有妇女变得疯狂,离开了她们的家”(33行)。酒神已经完成对城邦妇女群体启蒙。在这部悲剧中,忒瑞西阿斯“启蒙”的对象是前后两代君王。忒瑞西阿斯的出场就让人感到疑惑不解。身为阿波罗神庙的先知、忒拜城里最高宗教权威,竟然以“手持酒神杖”*由于忒瑞西阿斯目盲,他在不同文本中持有的拐杖材质并不相同,比如在阿波罗多洛斯的《希腊神话轶闻集》和赫西俄德《墨兰波迪亚》断章中他持有的是木质的“山茱萸杖”,在《奥德赛》第十卷的冥府中他持有的是代表权力的“金杖”,《酒神的伴侣》中他持有的是为狄奥尼索斯祭祀的“酒神杖”,从文本中可以看出,不同材质的拐杖也能体现出忒瑞西阿斯代表的不同身份。,“腰缠梅花鹿皮”,“装扮成女人”模样登台亮相,并宣称“要推翻古老的祖先信仰”(203行)。他先是成功诱导忒拜城最高政治权威卡德摩斯同他一起狂欢,恭迎新神狄奥尼索斯到来,此时他尚且不知这个代表民主的新神进入城邦之后要瓦解的是传统统治根基。后是告诫城邦政治新势力的代表彭透斯不要狂妄无知,并要求他放弃暴力(310行)。随后进一步改造了酒神神话,声称狄奥尼索斯乃是宙斯用智谋设计救下来的“真天神”(285-297行),甚至为酒神狂欢导致酗酒行为辩护:“(酒)弥补营养的不足,解除可怜人的忧愁……忘却每天的痛苦,除外再无别的解除痛苦的药物了。” (280-283行)[9](卷3,P.363)

忒瑞西阿斯对两个王者的启蒙方式各不相同。对于老王卡德摩斯,他以劝诱的方式,通过外部礼仪装束的变化,消除其内心羞耻,摈弃传统道德,使之主动放弃其城邦最高政治权威的神圣性。对于新王彭透斯,则是辞色俱厉地警告其放弃政权赖以凭靠的“强力”,取消城邦正当的战争法权,引入“新神”为已然礼崩乐坏的城邦“变法”,从而创立“新法”。

作为从天上降至城邦的先知,此时的忒瑞西阿斯更清楚的是,在现实政治功用面前,新神话的真实性根本不值一提,他更像一个城邦改革者。与现代的马基雅维利以立法教化公民的理念不同,面对城邦的混乱,作为神谕之传达者的忒瑞西阿斯挽救城邦的方案是“建构新神话”,抑或是重新通过新神话确立新的政治正当性。忒瑞西阿斯通过对新的君王彭透斯的训喻,摧毁传统政治的权威,使之成为一个新型统治者,在其治下“抛弃强力,走向民主和自由”,从而建立一个“人人平等、毫无约束的自由城邦”[10](P.75)。

忒瑞西阿斯或许没有预料到,城邦需要为“激进启蒙”所付出的代价是如此巨大。除了通过民主浪潮拔除了传统礼法的根基,更多的是赋予了并不具有德性的民众“自由的权利”。剧末彭透斯向狄奥尼索斯妥协,并穿上代表接受新神的“细麻布长裳”。当狄奥尼索斯进入城邦之后,彭透斯立即被其母亲阿高埃为首的狂女们当成“野兽”撕成碎片,不讲伦理纲常的暴民用“民主的洪流”终结了卡德摩斯家族荣誉政制,城邦的覆灭宣告了作为城邦的宗教的权威忒瑞西阿斯变法的失败。

接着忒瑞西阿斯提出了第二个预言,也是前一个训喻的解决方案,即要“懂得节制”:“只要你能约束你自己和你的伴侣们……如果他们不伤害畜群,一心想归返,你们忍受艰辛后仍可返回伊塔卡。”[6](P.198)因为这些畜群是归太阳神所有。但是后来奥德修斯的同伴背着他偷吃了太阳神的牛,奥德修斯不懂得“节制”自身,并“节制他人”,没有约束好自己的同伴,最终导致同伴和航船遭受灭顶之灾。忒瑞西阿斯第三个预言是赋予奥德修斯“智慧”“勇气”以及“正义”。预言告诉他“或用计谋,或是公开地用锋利的铜器”杀死围在佩涅罗佩周围的求婚人。我们知道,奥德修斯对求婚者的杀虐始于一场公正的竞赛,他并未采取“暗杀”或者公开决斗的方式,而是通过将“智慧”与“勇气”结合,在“正义”竞赛的背景下实现复仇。

五、结语

哲人德谟克利特的“影像说”认为,每一个物体都会发出一种与自身形状相似的影像,这种影像通过空气的作用而在我们的眼睛里压下印记,从而形成感觉和思想。为了不受到视觉干扰,他故意弄瞎了自己的眼睛,从而通达教化之真。

君王训喻目的是要使君王更好地治理城邦。为达此目的,忒瑞西阿斯不再考虑美德的基础,也不再考虑哲学与政治的内在张力,只要能够实现城邦共同体的善治,甚至可以放弃君王自身。比如在《俄狄浦斯僭主》一文中,哪怕按照礼法继承规制克里昂接位并不合城邦传统,忒瑞西阿斯也默认他应该取代给城邦造成危机的俄狄浦斯王。

但如何才能在获得“真相”后保全自己?这根源在于哲人与城邦之间亘古不变的冲突。要消解这种冲突,恐怕仅仅是刺破肉眼仍还不够,要知晓人类如何与神圣确立边界,如何化解人神之隔,如何谨慎看待属人的权力与属神智慧之间的关系。这就需要某种来自神界的政治智慧,不仅要明白光明与黑暗结盟之必要,更是要清楚的是——城邦立法就要效仿神界秩序,首先就应该敬畏诸神,树立神明权威,从而确立一种“信念坚定”的人神关系。求真之路漫漫修远,若不加以节制的“尽情启蒙”,灼伤的恐怕不仅仅是民众的眼睛。

参考文献:

精确掌握贫困地区基础设施、政策制度、劳力结构、经济发展能力等实情,精准填平补齐扶贫供给资源,改变扶贫资源规模偏小、资源总量偏少、资源质量偏低、资源结构不合理的病态。通过改革精准扶贫制度、完善扶贫机构、培养贫困人才、提高脱贫能力,构建多维度多层次精准扶贫保障体系,提高贫困地区供给侧效率和质量,保障精准识别、精准帮扶、精准管理扶贫对象,确保精准脱贫,助力精准扶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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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古希腊]希罗多德:《历史》,徐松岩译注,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8年。

本课题在全民学习共享平台研究的基础上,对如何保证正规教育与非正规教育紧密关联、有效对接,如何建立平台课程的学分与对应层次学历教育的学分互认,提出需要职能部门统筹规划,教育机构共同参与,以融通、立体、互认为核心,为全民教育、终身教育提供配套支持,才能激发学习者的学习动力,提供优质的教育服务,推动全民学习共享平台的建设。如何拓展教学资源与增强现实技术的融合,如何实现全民学习共享平台课程管理动态更新和导学功能,如何体现学习者的多样化、个性化需求,如何构建综合的评价机制,等等,这些研究内容还需要进一步探索。■

[3] [德]黑格尔:《历史哲学》,王造时译,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1年。

[4] [古希腊]荷马:《伊利亚特》,罗念生、王焕生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4年。

[5] 程志敏:《宫墙之门:柏拉图政治哲学发凡》,北京:华夏出版社,2006年。

[6] [古希腊]荷马:《奥德赛》,王焕生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

[7] 特雷安塔费勒斯:《美德可教吗:政治哲学的悖论》,尚新建译,刘小枫、陈少明主编:《美德可教吗》,北京:华夏出版社,2006年。

[8] 刘小枫、陈少明主编:《美德可教吗》“前揭”,北京:华夏出版社,2006年。

[9]罗念生:《罗念生全集》第2卷,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4年。

[10] 罗峰:《欧里庇德斯的启蒙:评〈酒神的伴侣〉中的盲先知忒瑞西阿斯》,《国外文学》,2016年第3期。

 
方旭
《杭州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8年第02期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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