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庭筠的词，自古至今，在风格方面的评价，没有太大的出入，大抵以为其主流“属于香软绮靡、穠丽浮艳一派”[1]8，“密”而“隐”[2]251。但对于温词的艺术结构，却存在着两种截然不同的观点。一种观点宣称：“温词一向被称为‘句秀’，即是被认为在篇章结构方面显得脉络不够分明，然而却时有佳句”[3]245，“以一句或两句描写一简单之妆饰，而其下突接别意，使词意不贯，浪费丽字，转成赘疣，为温词之通病。”[4]14另一种观点则认为：“温飞卿写词最讲求结构，既严密又多变化，一般说来，他塑造人物形象，描写自然风景，也没有模糊暗晦的毛病。他有独具的艺术风格和高度的艺术技巧。”[5]144

笔者认为，后一种观点符合温词的艺术实际，眼光独到，值得肯定，可惜未曾进行深入论述。因此，笔者特撰本文，拟对此加以具体的阐析。

叶嘉莹在其《迦陵论词丛稿》中指出：“飞卿词多客观之作……在飞卿词中所表现者，多为冷静之客观、精美之技巧，而无热烈之感情及明显之个性……读之但觉如一幅画图，极冷静，极精美，而无丝毫个人主观之悲喜爱恶流露其间”[6]18-19，见解精当。但其成因是什么?则缺乏论述。

胡国瑞认为“温词给一般读者最普遍突出的感觉，乃是它的意思难于捉摸，读时深以其晦涩为苦，这乃是由他的结构和修辞方法所形成的”，“温词中还有许多通体结构晦涩，较难捉摸的地方，其所以令人感到晦涩的原因，乃是它的辞藻浓丽，这也是它的一个重要特点。由于辞藻过分浓丽，使它在内容和形式的关系上后者压倒前者，往往以非常繁缛的辞藻体现极为微小的意思”[7]227,228，虽试图探索温词艺术风格及结构的奥秘，可惜流于表面。

笔者认为，温词的冷静、客观、精美乃至难以捉摸，主要有两方面的原因：

在前两句中，主人公的内心独白（空镜头）迸涌而出，把读者的视线引向遥远的天边。紧接着，是内心独白与画面交融的镜头，空间转换，由天边回到主人公自身上下——一位处于花前月下的思念者：这照着我也照着“他（她）”的山月哟，哪里知道我心里想的是什么呢？这清爽的水风哟，起劲地在喃喃着什么，好像知道人的心事似的，可是它不过白白地把花儿吹落罢了！它不仅不能吹散我的愁闷，传送我的思念，反而引起我更大的烦忧——“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啊！结尾，温庭筠以一个客观的景物镜头给读者带来无穷的韵味：“摇曳碧云斜”。那摇曳的仅仅是碧云吗？不，还有主人公的满怀情思、一腔心事啊！这类词，较纯镜头的要明朗、热烈些。不过，其内心独白，有些在词的中间，如《菩萨蛮》“牡丹花谢莺声歇”，有些内心独白在结尾，如《更漏子》“星斗稀，钟鼓歇”、“柳丝长，春雨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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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这种开放性、自由化的新媒体空间，也能让辅导员有效的融入到学生群体中，在零距离的交流下辅导员可以更加真实地了解学生的思想动向和需要。辅导员融入到学生群体中，能及时发现负面信息，采取与学生对话、在新媒体上发言等方式引导学生，从根本上纠正学生思想认识上的错误，让学生健康成长。

不过，造成温词上述特征的更重要原因，应该说是由于词人所运用的新的艺术手法。飞卿词最吸引人的地方在于：他的艺术手法别具一格，并以之进行词的结构。温庭筠一反传统那种托物寄兴、直抒胸臆的主观抒情手法，大胆采用了新的客观的艺术手法——一种类似于现代电影中蒙太奇的手法。

蒙太奇与文艺关系密切。马赛尔·马尔丹指出：“应当看到蒙太奇早在电影出现之前就存在了。在著名的《1938年的蒙太奇》一文中，作者爱森斯坦曾经从达芬奇、普希金、莫泊桑和马雅可夫斯基的作品中去寻找例子，进行分析。”[8]136页注释1可见，诗歌运用蒙太奇的手法早于电影，电影蒙太奇手法曾获益于诗歌。

2017年2月，国家杜马主席维亚切斯拉夫·沃洛金承诺，5年之内俄罗斯将通过关于人与机器人之间关系的法律[3]，规范机器人及制作者的权利和义务，当年10月，俄罗斯就成立了几个工作组，开始致力于为数字经济发展扫清法律方面的障碍。

千万恨，恨极在天涯。山月不知心里事，水风空落眼前花。摇曳碧云斜。

温词的难解在于画面（或镜头）的跳接组合。对此，赞之者如周济在其《介存斋论词杂著》中称之为：“神理超越，不复可以迹象求矣。然细绎之，正字字有脉络”[9]1631，贬之者如前述李冰若之指责为“其下突接别意”。其实这就是蒙太奇手法。与现代电影中高度发达、多姿多样的蒙太奇手法相比，飞卿词中蒙太奇手法的运用还比较简单，它主要运用了线索的蒙太奇和颠倒的蒙太奇两种方法。

一、线索的蒙太奇：这是“蒙太奇运用最简单、最常见的样式”，“它确定一部含有一个统一的、用一系列按时间或逻辑顺序安排的场景去展示影片的组织结构”[8]131。温词中这种手法运用得最多。细加区分，似又可分为以下两类。

1.纯镜头的线索蒙太奇：这有点类似无声电影，仅靠画面的组接来表现感情，没有画外音，也不需要字幕。如广为传诵的《菩萨蛮》第一首：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 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贴绣罗襦，双双金鹧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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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内心活动与画面可以区别开来的。如下面这首《菩萨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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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带有代表“主观镜头”的“空镜头”的蒙太奇：这实际上是一种有内心独白的线索蒙太奇，它有点类似有声电影，把声音与画面有机地、紧密地连接起来（通过带有代表“主观镜头”的“空镜头”），并互相深化。下面这首《梦江南》即为显例：

所谓蒙太奇，就是在某种顺序和延续时间的条件中，客观地、创造性地把许多外表不相连贯的、缺乏完整概念的各个镜头（或画面）组织起来，让观众自己去感受、去判断，从而产生连贯、对比、联想、衬托等作用，而导演对剧中的人和事并不流露个人的悲喜爱恶之情。飞卿词主要运用的就是这种蒙太奇手法，这使它既有叶嘉莹所说的客观性，也因之出现了胡国瑞所说的意思难以捉摸，乃至晦涩。

一方面，这是由于词人之作多为酒筵歌席上演唱之用，欧阳炯《花间集序》对此说得极为明白：“则有绮筵公子，绣幌佳人，递叶叶之花笺，文抽丽锦；举纤纤之玉指，拍按香檀。不无清绝之辞，用助娇娆之态”，这使其词多描写女性容色服饰之美和悲欢离合之情，写得浓丽、精美，比较客观。而温词又有不少是代人而作，《乐府纪闻》指出：“宣宗爱唱《菩萨蛮》，令狐绹假温庭筠手撰二十阕以进”，这也使他必须写得华艳、客观。

DWI是基于水分子的布朗运动，反映病变组织内水分子扩散受限程度、细胞密度等信息，广泛应用于肿瘤的诊断。ADC值的大小通常受单位组织内细胞密度、纤维含量、血供程度及生理运动的影响。本研究SPT平均ADC值为(1.01±0.13)×10-3，与姚秀忠等[12]及李晶等[13]的结果相符。最大及最小ADC值分别为(1.18±0.12)×10-3、(0.71±0.09)×10-3，反映肿瘤内组织成分较为复杂，肿瘤囊变坏死、出血及肿瘤的实性成分之间的差异较大，因此病变的最大与最小ADC值的跨度较大。

二、颠倒的蒙太奇：这是一种“自由地从现时转至过去，又从过去转回现在的时间，从而打乱了时间顺序的蒙太奇”[8]131。这种手法，心理活动与画面结合紧密，有时甚至分不清哪是画面，哪是内心活动。它包括以下几种类型。

开头两句，用近景镜头推出一个画面：晨曦中，一个欲起未起的珠光宝气、香艳绝人的贵妇人，她那秀发间的金背小梳金光闪烁不定（此处采用沈从文先生《中国古代服饰研究》之说，该书认为“小山”为唐代妇女的“发间金背小梳”①），她那柔柔的鬓发在搽满脂粉的雪白的脸腮上轻轻拂动。在这静态画面之后，紧接的是一幅动态的画面：这位慵懒的妇女，尽管懒洋洋的，只想躺着，但毕竟不得不起来梳妆打扮。“懒”、“弄”、“迟”几个动作，透露了女主人公一点点心理活动，使读者不知道而又急于知道她为何如此，从而造成悬念。下阕，前两句又推出一个画面：“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冷静地展现了这位女性梳妆时的神态和心理：这是一位如花似玉的美人，她颇感“天生丽质难自弃”，正在顾影自怜呢！接着，以一个镜头展示她妆饰好后之美：“新贴绣罗襦”——她穿上了崭新、合体的绣罗衣，西施浓妆，锦上添花，更加美艳。然而，结尾却是这样一个特写镜头：“双双金鹧鸪”！至此，词人把一切都按时间顺序客观地展现给读者，他未曾流露丝毫个人的主观情感。一个个画面（镜头）的跳接，含蓄而耐人寻味。读者通过画面的暗示，调动想象与情感，感受到强烈的戏剧效果：衣饰珠光宝气的美人，是如此孤独凄冷，她的心里正有着一种惆怅的相思之情。读者仿佛看到：罗衣上那成双结对的鹧鸪，似乎正以那欢乐、幸福的闪烁金光，逗弄着女主人公那含愁含怨的痴痴地目光！由此，读者知道了她为何“懒起”，又为何“弄妆梳洗迟”了。与此同时，读者也更加同情那在镜前久久地凝视着自己姣好面容的女主人公了。

玉楼明月长相忆，柳丝袅娜春无力。门外草萋萋，送君闻马嘶。 画罗金翡翠，香烛销成泪。花落子规啼，绿窗残梦迷。

上阕前两句是现在，点时节（镜头：“柳丝袅娜”），点地点与时间（镜头：“玉楼明月”），后两句由“长相忆”这一心理活动转回过去：那年，正是春草萋萋的时节，我送别了你，那马儿似乎也懂得我的心情，恋恋不舍地不停嘶叫着，使人顿生李太白《送友人》“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的感觉。下阕，转回现在，用一系列镜头再次展示环境（“画罗金翡翠”）、时节（“花落子规啼”）、时间（“香烛销成泪”），以突出主人公的相思之深、相思之苦、相思之长。往复曲折的结构，完美地传达了思念者缠绵悱恻的感情。与此类似的还有《菩萨蛮》“宝函钿雀金鸂鶒”、“夜来皓月才当午”等。

2.内心活动与画面难以区分的。这类词往往被不少人视为没有结构，而且晦涩之作。原因在于：词人把心理活动也转化成画面，按蒙太奇手法组合起来，展现给读者。读者看到的，只是一组客观的画面，又无提示，因而理解起来颇为吃力。如下面这两首词：

过电压检测装置利用测量电极上过电压产生的电场分量对过电压进行测量和记录,同时通过试验来确定测量电极输入电压与检测电路输出电压之间的关系[10-11]。为此对该检测装置分别做工频过电压传输试验、冲击波过电压传输试验和频率特性试验，以确定在各种激励条件下检测装置的传输特性和输入、输出对应关系。

水精帘里颇黎枕，暖香惹梦鸳鸯锦。江上柳如烟，雁飞残月天。藕丝秋色浅，人胜参差剪。双鬓隔香红，玉钗头上风。《菩萨蛮》

第一首词，有人认为其主人公为女性，上阕后两句是写她做的梦，下阕四句则是紧承上阕，写她的打扮与动态。但是，仔细一想，一个在梦中都想到爱人的处境荒凉凄清一如“杨柳岸，晓风残月”的女性，平日相思之苦、相思之深是不难想见的，俗语有云：“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那么，她还能睡得那么舒适、安恬吗?如果她在梦中都思念情人，而且想象到他的处境那样凄清，只怕她早就“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了，她还会戴上彩胜，在花丛中出入（一说簪着花），娉娉袅袅么?她更多的可能应该是像飞卿的其他词所描绘的——“懒起画蛾眉”或“无聊独倚门”。如果说上阕前两句是写女主人公，后两句是写男主人公，则下阕就有点无从着落了——跟女主人公乎？跟男主人公乎？解释起来，也很勉强。如果认为主人公是女性，上阕的后两句（这是本词的关键）是写景，也未尝不可，只是似乎与整个《菩萨蛮》14首中其他13首均写离别相思之情不谐，这才真的仅仅是一堆衣饰和动态！而且，如果仅仅如此的话，也大大降低了这首词的生动性和艺术性。

基准站和流动站是工程项目测量的基础性工作站，其选择的科学性、合理性等直接关系着整个测量过程。因此，建议采取有效措施，精准选择工作站：(1)在测量中心选择基准站位置，保持各区域的距离基本相同；(2)工作站上空区域尽可能减少大面积的遮挡物，避免产生多路径效应，进而影响信号的接收与传输；(3)工作站区域内尽量避开大型障碍区、大面积水环境、电视及网络等的信号设施、高压线等可能产生磁场信号干扰等；(4)工作站区域内尽可能保持视野开阔，地势尽量较高，避免卫星信号和数据链传输受到影响。

这种纯镜头的线索蒙太奇，在飞卿词中还有许多首，著名的有《更漏子》（“背江楼，临海月”）、《菩萨蛮》（“南园满地堆轻絮”、“翠翘金缕双鸂鶒”、“杏花含露团香雪”）。

要较好地理解这两首词，首先必须确定其主人公是男是女。笔者认为，它们的主人公都是男性，特别是第一首词。第二首词认为是女主人公也还说得过去，吴小如认为是男女主人公交错出现[1]10，也自成一说。笔者认为这两首词的主人公为男性，在中国诗歌史上是有先例可循的，如南朝民歌《西州曲》即与此类似，全诗以男主人公的回忆展开[10]40-44，杜甫的《月夜》，明明是自己思念妻子，却设想妻子对月思念自己，方法也有共同之处。下面，拟对此进行具体的艺术分析。

相见稀，相忆久。眉浅淡烟如柳。垂翠幕，结同心，待郎熏绣衾。城上月，白如雪。蝉鬓美人愁绝。宫树暗，鹊桥横，玉签初报明。《更漏子》

因此，笔者认为，这首词的主人公为男性。上阕的后两句点明了：他是在一个“杨柳岸，晓风残月”，且有雁叫声声的荒凉、凄清的环境之中行走。荒凉、凄清的环境，使他的心情凄凉起来。于是，他试图自己安慰自己。因此，他想象，此时，他的爱人一定在那个晶莹、精美、华丽、温暖、舒适、芳香的环境里静静地睡着，睡着并且做着梦——这是词上阕的前两句。这是设想，也是回忆——因为，这位男主人公曾经在那里度过多少个甜蜜温馨的夜晚。这里，词人用了类似倒叙的手法：由设想的时间的表面现在实则过去，跳到现在男主人公的处境。《诗经·卷耳》开头亦用此法：“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置彼周行。陟彼崔嵬，我马虺隤。我姑酌彼金罍，维以不永怀。陟彼高冈，我马玄黄。我姑酌彼兕觥，维以不永伤！陟彼砠矣，我马瘏矣。我仆痡矣，云何吁矣！”施德普在其《苹华室诗见》中指出：“第一章的叙述，我却以为是征人的忆别或幻觉。采卷耳是他俩别离的时候的情景，或许也是她的日常作业，正如采桑一样……”[11]。温飞卿继承了这种手法。下阕，接之以过去的回忆：也许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吧，也许是送别时的情景吧，伊人身着浅黄淡绿的衣服，头戴彩胜，在花丛中奔跑（真正的“花面交相映”，更让人难以忘怀）（或簪着花），头上的玉钗（或花儿——如为花儿，则更有韵致，周邦彦词：“一朵钗头颤袅，向人欹侧”），也似乎在娉娉袅袅地颤动！这些美好的回忆，也许会给这位凄凉的男主人公一丝温柔的慰藉吧。然而，“劝我早归家，绿窗人似花”，只怕这样一回忆，这位男主人公的心情会更加沉重。这首词从设想的现在（实则过去），跳回现在，再从现在转回过去，用的是颠倒的蒙太奇手法。

第二首词的手法也相同。如前所述，词中的主人公也是男性。由于“相见稀，相忆久”（这是现在），他的痛苦很深了。这时，一个大特写镜头向他，也向读者展现了他所忆那位女子的美丽：“眉浅淡烟如柳”，这是一种类似张祜“却嫌脂粉污颜色，淡扫蛾眉朝至尊”及张先“朱粉不深匀，闲花淡淡春”的自然美。这是幻想，也是过去的回忆，由这幻想，男主人公继续回忆这位天然美女的温柔、深情：那是多么美妙的夜晚哟！低垂的翠幕里，她，熏好了绣衾，一边系着同心结，一边静静地等着我。几个镜头，构成感人至深的画面。然而，过去的情景，毕竟已经过去了。男主人公无可奈何，抬头向天（长叹？问天？怨天？）：啊，高临城楼之上的月亮，雪一样的白而冷啊（男主人公的内心不也一样的冷么）！镜头转回现在的夜景。外界冷，内心也冷，可怜的不眠的男主人公，只好继续想象，借此稍作排遣。那有着蝉翼般鬓云的美人，此时一定又在为不能见面而悲愁了（一个特写镜头）。她一定又从此时的夜半，相思到天色乍明的时候（词人用一连串镜头暗示了这段时间：“宫树暗，鹊桥横，玉签初报明”）。从开头一句“相见稀”可知，这个女子以前还是偶尔可以出来，也许，见面时她向他倾诉过自己的彻夜相思吧？那么，这种想象实际上又是过去的一种回忆了，时间上从“城上月”的现在，跳回过去。这首词，从现在到过去，又从过去到现在，从现在再到想象中的现在（实则过去），比上一首词的时间跳跃更大。值得一提的是，词中的女子，正如吴小如所说，是“一个已失去人身自由的女性”[12]10。

3.有点特殊的颠倒蒙太奇。这类手法，只是一言过去，一言现在（有少数词至少表面上如此），没有构成“过去——现在——过去”或“现在——过去——现在”等式的往复跳跃。如《梦江南》：

梳洗罢，独倚望江楼。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苹洲。

这首词，前两句用两个镜头展示了一个午睡醒来后（据施蛰存先生之说）[13]240，独倚望江楼，盼望爱人归来的女子。也许，曾经“误几回，天际识归舟”吧，但终于“过尽千帆皆不是”了！于是，这女子的心情，既像斜阳落山一样依依不舍，含情脉脉，又像那滚滚的江水一样，无可奈何地悠悠流逝，真是“人生长恨水长东”啊!可是，这位女主人公颇有点不甘寂寞，她要用热闹、美妙的回忆来冲淡自己的悲愁。于是，她想起了那“白苹洲”。在那里，她与他留下了美好的回忆。也许，她是在那里“汀洲采白苹”时与他第一次相遇而一见钟情？也许，在那里，是她恋恋不舍却又万般无奈地送别了他？也许，在那里，他曾与她一起度过一段美好的时光？然而，对于深深相思的人来说，回忆的慰藉是太小太小了，而引起的愁闷与痛苦，却越来越大，因此，她只有“肠断”了！

这首词，由“望江楼”转到“白苹洲”，空间的变换，引起了时间的跳跃——从现在跳到过去，又由于回忆使女主人公“肠断”，而从过去跳回现在。这是从表面上看只有现在、过去，而实际上完全符合颠倒蒙太奇的词。从上面的分析，还可看出：“肠断白苹洲”一句，并非如陈廷焯、朱光潜、叶嘉莹等前辈所说的“蛇足”（对此，吴小如从风格上曾加以驳正，可参考[1]8-12），而是极有艺术作用的——首先，它使这首小词的结构活泼，容量增大，构成现在——过去——现在的时空跳跃，大大提高了词的艺术魅力；其次，它刻画了一个深深相思，但又不甘寂寞（试图以回忆来排遣）的女性形象。用这种手法的词，还有《更漏子》“金雀钗，红粉面”，不过，它是真正特殊的了：它的上片写过去，下片写现在。

由以上可见，飞卿词确实并非“篇章结构方面显得脉络不够分明”，“词意不贯”，而是如詹安泰所说“最讲求结构，既严密又多变化”，最“精炼”[14]121。温庭筠不愧为文人词的奠基者。

但这样的“灰姑娘和王子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却让人感到满满的安全感和信任感。或许是因为，他们都是有能力把日子过好的人。

值得一提的是，这种画面的跳接组合，在温庭筠的诗歌中也常出现，如著名的“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商山早行》）即为显例，其他如“晓峰眉上色，春水脸前波”（《巫山神女庙》）、“凫雁野塘水，牛羊春草烟”（《渚宫晚春寄秦地友人》），可见，这一手法是飞卿创作诗词时惯用的一种艺术技巧。

注释：

①“唐代妇女喜于发髻上插几把小小梳子，当成装饰，讲究用金、银、犀、玉或牙等材料，露出半月形梳背，有多到十来把的（经常有实物出土），所以唐人诗有‘斜插犀梳云半吐’语……温庭筠词有‘小山重叠金明灭’即对于当时妇女发间金背小梳而咏。”详见沈从文：《中国古代服饰研究》，上海书店出版社，2005年，第 324—325页。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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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施德普（即施蛰存）.苹华室诗见[N].文学周报,1923-10-29；亦可见俞平伯.论诗词曲杂著[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41.

[12]吴小如.满庭堆落花——释温词《更漏子》第二、三、四首兼论词中抒情主人公问题[J].名作欣赏，1983(4).

[13]施蛰存.读飞卿词札记·词学研究论文集[C].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

[14]詹安泰.读词偶记·宋词散论[M].广东：广东人民出版社，1980.